画眉坳前前后后那些事情
发布时间:2023-06-02 09:33:22 作者:互联网收集 浏览量:140
口述:廖世丹
1972年11月出生江西赣州,1994年入厂。
矿工。
我出生在一个山里边,我们家原来也是在矿山企业里,不太有名,现在可能知道的人多一点——画眉坳钨矿。江西有钨都之称,有西华山、大吉山、盘古山、岿美山、漂塘等几大钨矿。画眉坳钨矿是1954年开采的,父亲1958年到的矿里。随着矿产资源的衰竭,1991年左右,矿山进入“下马”倒计时,他们又重新在江西鹰潭开采了贵溪银矿,一部分年轻的力量,三、四十岁左右的人,上那个矿去了,父亲差不多五十岁了,不想离家太远,没跟着一块儿去,就在矿山退休。
现在矿里基本没人了。
我父亲最早给领导干秘书,后面在工会系统做电影放映员,他是当电工退休的。他做电工,主要搞外线、内线。内线是对一些电机的修复,外线就是外部线路的架设,包括生产线上一些设备故障的处理。
母亲不算矿里正式职工,在单位做矿里的工作服。母亲今年75岁,二十年前退了,没有退休工资,五、六年前,通过各方面的努力,享受到了退休的待遇,退休金比我父亲低一些,她们也挺感激的。
画眉坳钨矿计划经济色彩浓厚,矿里当时的繁华程度比起县城也不差,演《少林寺》的电影,县城里还没放,矿里先放了,然后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在我们那连续看了四天,矿里的民兵,还背着枪,维护治安,人太多了,在我们矿里的灯光球场,露天放映。
钨矿有五、六千矿工,算上家属,上万人。钨矿,是硬质金属,在地下。煤矿、铁矿也属于金属,铁矿叫黑色系冶金。
大家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只要回老家,一些老同事,一些发小们都说,我们回矿里去看看吧。一回去看,特别伤感。矿上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不同文化的融合,形成另一种味道。
近两年,微信群出来后,大家都会发一发,看一看,哪一届哪一届又聚会了,又上矿山里去了,现在超不过10户职工家属还住那。其余的,都搬走了。
我们那里楼房没多少,管理整个矿山的矿部多一些,我们只是它的一个坑口,画眉坳钨矿分好几个坑口,坑口相当于一个采矿区,一个采点。矿从采区采出来,送到矿部的选矿厂、动力厂。
矿工跟当地老百姓也相当要好,老百姓会跟矿部闹矛盾,但不影响下面的人互相走动,我们也会为他们服务。像农村里的小孩,都跑我母亲她们那里做衣服,也收费,不多。村里人也把他们的土特产,一大箩筐一大箩筐地搬到矿山来,送给跟他们关系好的矿工,每人给一点,不要钱,有时候是红薯,还有一种土特产叫黄连米果,有时候,他们打了茶油,都会给我们送,还有糯米,只要他们有的,多的这些季节,他们都会送。
我们矿山,说的是矿山普通话,南腔北调,揉搓在一起的一种语言调调,矿里每个人都说这矿山普通话,腔调各不一样。矿里除了江西人多,就是湖南人多,东北过来的也有,属于解放战争时期留下的那批干部。
采了近五十年的矿。
矿里有四个精神病人,我们做小孩子的,挺怕他们。长大以,我们见面,还会学那些人,不是嘲讽,是带着怀旧的感情。我们直接叫他们的名字。一个叫罗克发,矿山职工。还有一个,是矿山子弟,他比我们大,我们叫他小名“冷贼”。说他们有神经,也未必,只是有点神神叨叨,不惹他,他不会动你。
他们疯了很多年,矿里一直养着他们,他们也上班,具体干嘛,我搞不清楚,当时还小。单位有一个农垦厂,国家的划拨地,有十来亩水稻田,好几口大鱼塘,一个梨树果园,一个是橘子果园,矿里自己种茶叶,就让那几个人精神有点问题的人去那些地方干点活。
果子熟了,不让人随便进去,矿里是集体采摘,厂里的人也得花钱买,比市场便宜,2分钱一斤,或者3分钱一斤,不让小孩偷,越不让,小孩越喜欢找刺激。我们小孩特别喜欢起大风,果子掉下来,捡的不算偷。
那四个精神病人都成家了,那个年代,他们就从地方上找农村姑娘。农村姑娘也未必想嫁给一个神经病吧,当时通过各种运作,嫁给她的儿子,那个精神病的母亲有工作,等到她退休了,儿媳妇可以顶替,他们大都是这样结了婚,还生了小孩,我从矿里出来,他们小孩有七、八岁了,特别活泼,挺健康的。
他们本人的寿命都可以,姓罗的退休后,儿子还顶替了。
我今年过年,还去了矿里一趟。给我邻居把照片发过去,他挺感动,邻居是我们县里第一个硕士、第一个博士、第一个博士后。他硕士一毕业,教育局大门口、局长办公室里,都挂着他的照片,现在他在美国。
矿里还有一特点,虽说是矿山子弟学校,但当地农村里的小孩,只要稍微认识我们矿里的任何一个人,就可以上我们学校。
1991年,矿里处于停产状态,工资两、三个月才开一回,大部分人都去新矿了,父亲学电工的,手艺还可以,就回老家,在江西南康开了家修理铺,修电机、马达之类。赶上京九铁路修建,父亲是矿里出来的,比社会上干修理铺的人,专业水平强多了。后来父亲内退,企业把欠发的工资全都补了。
父亲开了三年修理铺,母亲才回去,没钱买房,后来,父亲说,知道这样,早出来干了,在外干三年,比我一辈子的工资都多。他还说,如果再年轻点,再奋斗几年,就好了,可惜,已经老了。
我积累了一些东西,还有些感触,有父亲的历史,还有父亲几个亲哥哥的经历,都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找机会写出来。
父亲的大哥,1928年的,1945年参加国民党,解放前高中毕业,写得一手好诗。他在张发奎的部队里,干到上尉军官,差点上了台湾。他的很多事情,都跟我讲。从小他挺喜欢我。他在哪儿被俘?俘虏的情景任何?都跟我说。
俘虏后,共产党说,你们愿意留下来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他是上尉军官,管财务,手头上留了点东西。
他就说,我回去吧。
他回来后,在江西南昌一家公司干过一阵。五十年代,他害怕自己档案上的这段历史被人拿出来,挨批斗,就偷偷跑回老家,一直在农村呆着。他是一个挺可惜的人,一生不得志。他很聪明,可以预感到一些事情。
他在农村老家,比一般人过得好,他不会干农活,但他会琢磨些事,类似像我们那些钨矿,他组织一些人,自己去挖,挖完了去卖。
那几年,我看了些书。最佩服还是现代作家梁实秋、钱钟书那一代,我看了一本《悠闲生活絮语》的散文集,彭国梁主编的,里面收录了两篇张爱玲的散文,还有梁遇春的文章,后来我就找梁玉春、张爱玲的集子,都找到了,都读了。
怎么让工人有存在感?
有些工人,自个儿有存在感,其他人未必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咱们不说获得感,首先能不能感觉到这个职工的存在,职工上班来了,下班走了。不像原来我父亲他们矿山,有主人翁的价值感,矿山职工,包括我刚才讲的那几个特殊的人,他们都是有存在感的人,至少矿领导知道他们的存在,并得到他们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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