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章台，今生为你画眉及“强秦符号”章台宫

上接《秦始皇的气魄你永远不懂》

走马章台，我要今生为你画眉

“走马章台，浪迹平康”成了文人墨士在烟花柳巷里风花雪月的代名词。平康是长安108坊的平康坊。章台则是汉长安城的中轴线章台街。

秦时，秦的朝宫章台宫的大门叫章台门，大门所对、通向百姓里坊的大街叫章台街，大街旁边的里巷叫章台路。而章台街是帝都咸阳最热闹的一条大街。这条大街在渭河之南，路的北端则有渭河桥通往渭河之北的咸阳宫。

莽夫项羽一把火几乎烧毁了秦全部宫室，大火三月不绝，被烧毁的宫殿中就包括秦的朝宫章台宫。几年后，刘邦在章台宫部分基址上又建了未央宫。大汉王朝时，秦时的章台宫早已没有了踪影，而章台街的名字却从未改变。

汉时的章台街就是未央宫东阙门外的南北向大街，也是汉长安城的南北中轴线， 如同唐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一样。章台街直通长安城正南门-安门，街东为长乐宫，街西为未央宫 。汉时的章台街和秦时一样，都是整日熙熙攘攘。章台街依旧是汉长安城最热闹的街道。

到了汉宣帝时代，有个京兆尹，名叫张敞。而京兆尹这个官职，在今日相当于首都市委书记兼市长。

汉时的章台街两旁整齐地种满了柳树。张敞每天下朝，都要骑马经过杨柳依依的章台街。他虽为高级官员，但为人很低调。他怕扰民，因此路过章台街时总把自己的脸遮上。这样路过的百姓就不必因为已经看到“首长”，而停下来向“首长”行礼了。

汉长安城章台街示意图

张敞家有漂亮的娇妻，夫妻二人又极为恩爱。他每天上班前，都要亲自给自己的老婆画完眉毛才出门。他给老婆画的眉，妩媚动人，让长安城内的美女们纷纷效仿，因此张敞成了长安时尚达人，也因此引领了当时长安的时尚。

在这个故事中，又是美娇娘，又是画眉，又是杨柳，而且章台街由于居于长安闹市，又多声色场所，因此张敞的故事，很容易给人留下香艳的印象。也给文人墨客们提供了足够多的意淫、想象的机会。于是张敞“走马章台”的典故不胫而走。

以至于电视剧《倚天屠龙据》里也向张敞致敬，拍上了张无忌为赵敏画眉的桥段。

电视剧《倚天屠龙记》张无忌为赵敏画眉的桥段

诗人们更是不惜笔墨，感怀着走马章台的香艳故事。

南北朝时，南朝梁的文史大家顾野王，曾留下过一首《长安道》，诗中写道：

仙掌入烟霞，章台京兆马。

-顾野王《长安道》

唐开元时代的诗人崔颢也曾写诗歌颂秦、汉章台地区的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

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

-崔颢《渭南少年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又到了繁花似锦的唐玄宗天宝年间。此时有位进士，名叫韩翃（念红），他虽然家有发妻，但他还有一个曾为歌姬的灵魂伴侣，姓柳，人称长安柳氏。她貌美无比。韩翃为柳氏写下了动人的诗篇《章台柳 · 寄柳氏》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而这首诗的名字，一不小心成了日后的词牌名《章台柳》。

同时代的李白也曾写诗道出了“章台走马”的惬意。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 李白《流夜郎赠辛判官》

逐渐，“走马章台”和歌妓名优又联系在了一起。而“走马章台”这个词，竟然成了日后，去红灯区买春最文艺的说法。长安108坊的平康坊的北里也要借“章台”的名头来提高自己，因此平康北里，就被称为了唐朝的“章台”。

直到宋代，诗人、词人们还对“走马章台”津津乐道。

陆游曾留下诗句：

走马章台身纵老，看花杜曲眼犹明。

只应诗思年来减，预怯同游议罚觥。

- 陆游 《初春》

宋人彭元逊也曾写了首《玉女迎春》

……

为说钗头袅袅，系著轻盈不住。

问郎留否?

似昨夜，教成鹦鹉。

走马章台，忆得画眉归去。

而这一切香艳的诗句和故事，都源于秦时的章台宫。那么秦国的章台宫，又是怎样一个存在？

秦惠文王建章台宫

秦孝公把秦的都城由栎（念悦）阳（今西安阎良）搬到了渭河北岸的咸阳（今西安西北郊，今咸阳之东）。在那里立阙开城。而渭河北岸就成了咸阳的早期开发地区，由于这块早期的开发之地位于渭水之北、嵕山之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秦孝公重用商鞅而变法，因为他是卫国人，所以也叫“卫鞅”。商鞅则参考鲁国和卫国的国都在这块希望的田野上建造新都。奈何秦孝公病逝，秦惠文王嬴驷即位时，咸阳宫都没完工。秦惠文王只好先在位于今天西安白鹿原和临潼区之间的老宫殿芷阳宫办公。

秦惠文王时代的秦国已经很强大，外交工作繁忙。但是有件事，却特别让秦惠文王不爽，就是别国使者出访秦国时，看到秦国略显寒酸的宫殿时，总显出一丝优越感。于是秦惠文王准备修建一个让诸国羡慕，而绝世豪华的宫殿，来争口气，让六国看看。

那时，楚国的宫殿最华丽大气，名叫“章华宫”。而恰巧秦惠文王的夫人，芈八子是楚国人，就是戏说历史电视剧里的那个芈月。芈八子帮助自己的夫君在渭河南岸广阔的天地里去建造一座胜过楚国章华宫的宫殿。

接下来，秦惠文王在渭河以南三百里范围之内，也就是今日汉长安城以及隋唐长安城的范围内，倾全国的财力，建造了一座使六国震惊的“章台宫”以及随后又继续扩建，在章台宫附近增加了兴乐宫、六英宫及甘泉宫等大型宫殿。至此，秦咸阳已经不是开城初期仅以渭北为其城的咸阳。此时的咸阳已经成为了一个地跨渭河两岸的超级城市，渭河成了城中河。渭河上的横桥成了连接渭河两岸城区的枢纽。

而秦的政治中心也随着新朝宫-章台宫的落成，从渭北转移到了渭河南岸，也就是日后汉长安城的地方。

章台宫的具体位置

关于章台宫的具体位置，首先章台宫位于渭河之南，而没有坐落于秦咸阳开始立阙建都的渭河北岸的咸阳宫北区。而且章台宫并不是单独的宫殿位于渭河南岸，秦国的诸庙以及皇家苑囿-上林苑也都在渭河之南。①

因此，章台宫位于渭河之南已是定论，但是具体在渭河之南的哪个位置却还有些争议？

Ø 樗里疾墓

提到章台宫的具体位置，必须要提一个秦国的宗室大将樗（念初）里疾。他是秦惠文王嬴驷的异母弟，绰号“智囊”，为秦惠文王在外交及军事上出了很多金点子，因此被拜为右更；秦武王时期，战功卓著的樗里疾被拜为右丞相。此时的秦国大肆扩张，势不可挡，秦国版图也在一天天扩大。

樗里疾的宅子在秦昭襄王庙西，位于渭河之南的阴乡樗里（今西安浐灞国家湿地公园附近），因此他也被人称为“樗里子”。

秦昭襄王七年（前300年），樗里疾卒。史料记载他被葬于渭河之南的章台宫之东。也就是说，樗里疾墓的东侧就是秦章台宫。

在樗里疾弥留之际，他曾经留下了一个预言。他说：“我百岁之后，将有天子的宫殿夹着我的坟墓的两头。”

100年后，樗里疾墓所在地成了汉长安城内的武库。其东则是刘邦重新改造装修了秦兴乐宫的汉长乐宫。而其西，则是刘邦在秦章台宫内一座大殿基址上建造的汉未央宫。樗里疾的预言成真，他的墓果真被天子的宫殿东西所夹②。

那么我们是否能得出结论，汉未央宫完全覆盖了秦章台宫的地盘？

很显然，这个结论下得为时过早。这是因为汉代的《三辅黄图》中说：秦章台宫在汉长安城的城西，因为宫中有章台，因此得名为章台宫。③

而汉长安城外之西，汉武帝在后来在此地兴建了汉建章宫。因此有传说汉建章宫就是在秦章台宫的地基上建立起来的。这种说法似乎是在说：汉建章宫覆盖了秦章台宫。那么秦章台宫到底是后世的汉未央宫所在地，还是汉建章宫的所在地？

Ø 秦章台宫，地跨汉未央宫和汉建章宫

这两种说法似乎都对，但又都不严谨。

秦末，项羽铁骑闯入咸阳后，一把大火连烧了三个多月，秦咸阳的大多数宫殿都灰飞烟灭成了土。而渭河南岸的兴乐宫却成了漏网之鱼，没有被烧毁。因此刘邦只是简单地休整了一下，就改建成了汉未央宫。

但是秦章台宫却没有那么幸运，被楚霸王付之一炬而烧成了灰。宫殿毁了，但是基址还在。秦汉的建筑都属于高台建筑，在现成的基址上建造宫殿，要省好多事。这就让后来的汉室宫阙直接建在秦代毁掉宫殿的高台基础之上成为可能。

秦汉时期的宫殿体量巨大。例如汉长乐宫的面积是6平方公里，是唐大明宫的近两倍大，是明清紫禁城的8.3倍。汉代的另一个主要朝宫-未央宫也有5平方公里大。秦代宫殿的体量和规模可能更大。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汉未央宫和汉建章宫都占了秦章台宫的一部分，而都没有完全覆盖章台宫。 章台宫和后世的长乐宫、未央宫一样，都不是单一的一座宫殿，而是由前朝主殿，内朝大殿，以及其他许多配殿组成的一个宫殿群。而未央宫前殿很可能就是在秦章台宫留下的一个大殿的基址上建造而成。

而汉代所建建章宫的许多大殿也都是在原章台宫内一些大殿的基址上建造而成。因此我们在这里得出结论，秦章台宫地跨了汉未央宫及汉建章宫两宫。

章台宫之所以在秦时，在众多秦宫中地位显赫。这是因为，不仅仅是规模宏大，更主要的是，章台宫自秦惠文王将它建成后，这里成为新的朝宫。秦惠文王后的秦昭襄王在位56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章台宫。秦昭襄王也叫秦昭王，是秦宣太后，也就是戏说历史的电视剧里芈月的儿子。

章台宫逐渐成为了秦帝国的心脏和政治中心所在，也成为了地跨渭河南北两岸的秦咸阳城的中心。

秦章台宫位置示意图

这里是秦帝国几代国君的朝宫，一直延续到秦始皇，秦二世。即使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还是以章台宫及周边的宫殿作为其主要的朝堂，而替代章台宫作为新朝宫的阿房宫还没有建成。

直到秦朝灭亡，璀璨的章台宫被缺乏政治眼光的莽汉项羽，放了一把烧了三个月的大火烧为了灰烬。④

从此，世上再无章台宫。

日后，虽然秦时的章台宫只剩下了突兀的高台殿基和残墙断壁，但是依然让汉高祖刘邦惊诧其犹存的霸气。刘邦高唱《大风歌》，当着庭燎之火，体会到了“夜如何其? 夜未央！”的意境。于是刘邦又在秦章台故地，建起了一代汉家宫阙-未央宫。几十年后，他的曾孙汉武帝刘彻又在秦章台宫靠西的另一部分地盘，建起了园林宫殿史上，神一般存在的大型宫殿群-汉建章宫。

此后，世人只知汉代的未央宫和建章宫，而不知其原身就是秦章台宫。

而就在章台宫内，曾经发生过一幕幕，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活剧。

强秦符号：章台宫

在战国时代，尤其是后期，强秦的代名词就是“章台”。

Ø 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

纵横家苏秦到诸国游说联合抗秦，他的一套说辞里有一句：“当今我们诸国都要面西而事秦，诸侯也无一例外地向西而朝拜于章台之下。”

向章台宫低头，就是向强秦低头的另一种表达。这是因为章台宫是秦国的朝宫，是所有秦国宫殿中地位最高的宫殿。章台宫也成为了秦国最有象征意义的宫殿。⑤

Ø 楚怀王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

楚怀王三十年，也是秦昭襄王八年（前299年），秦人伐楚，连取八城。此时秦昭襄王又给楚怀王写信说：“寡人和楚王曾约定‘黄棘之盟’，我们互为兄弟。楚国太子入质秦国，大家都挺高兴。但是太子陵却在秦国杀了我秦国重臣，杀完人竟然不辞而别。寡人我这暴脾气，实在是不胜其怒，所以才派兵占领了楚王您的领土。我听说楚王要将太子质于齐国以求太平。你我秦、楚二国，相互接壤，又有婚姻相亲，今天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应该。秦楚不欢，就不能诏令诸侯。寡人希望和楚王相会于你、我两国交界的武关（今陕南商洛丹凤县东武关河的北岸）。在那里我们见面并结盟，您看如何？这也是寡人的心愿。”

接到了这封信的楚怀王就开始纠结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前去结盟，很可能就是鸿门宴，是个有去无回的旅程；不去吧，这不是又给了秦国攻打楚国的口实。楚怀王犹犹豫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真是问题。

楚国大将昭睢对楚怀王说：“大王不要去！我们发兵自守。秦，虎狼也，他们一直有兼并诸侯之心，不能相信他们的话！”

但是楚怀王之子，子兰却劝父亲前去解决这个秦楚危机。最后楚怀王还是硬着头皮入秦了。

楚怀王刚到武关，潜伏在那里的秦军就关了武关，接着楚怀王一行被劫持，直接送往了咸阳。

到了咸阳之后，楚怀王无奈在章台宫朝拜秦昭襄王，并行了籓臣之礼。由于此时的楚怀王已经是秦国菜板上的鱼肉，因此他先建议要将楚国的巫郡（今重庆、湖北清江中、上游和四川北部等地）和黔中郡（今湖南怀化等湘西地区）割让给秦国，以求结盟。

秦王听后则说：“先把地割了，再谈结盟的事。”

这回楚怀王怒了，他说：“秦国分明是诈我，而又强要我的地盘。”

因为楚怀王不同意割让地盘，于是秦王把楚怀王留在了咸阳，不让他回去。此后的楚怀王在秦国一呆就是三年。⑥

在这期间，楚人又立了太子熊横为王，是为楚顷襄王。

秦昭襄王十年（前297年），楚怀王在秦国实在呆不下去了，他想要逃走。可是回楚国的道路已经被秦国阻断。楚怀王心生一计，想要取道赵国回到楚国。但是赵国却不许楚怀王入境。

楚怀王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又想再取道魏国回楚国。可是，就在这时，楚怀王又被秦兵抓住，再次被押回了咸阳。

第二年，悲愤交加的楚怀王忧郁成疾，一命呜呼。而秦国则把楚怀王的遗体送还了楚国，楚国的百姓看到自己国家的王，竟然是这个结局，无不忧伤悲痛。

而楚怀王在章台宫拜见秦王的这一幕，却永远留在了历史的景象之中。

完璧归赵

这个写进我们中学语文课本故事的发生地，就在秦咸阳渭河南岸的朝宫-章台宫。而故事里的秦王依然还是前文所提到的秦昭襄王， 秦惠文王和宣太后（芈八字）的儿子。

现在细想，少年时看到完璧归赵的故事顿感热血沸腾，蔺相如真乃大英雄也。但经历过数月的磨砺之后，却越来越觉得这故事中的小技巧，和宏大的战略规划下的大战略相比，真是雕虫小技或小聪明，完全无法力挽狂澜。

当年的赵将蔺相如离开赵国，向西入函谷关，就进入了秦地。等到他到达咸阳时，秦王正坐在章台宫内而接见他。蔺相如来到大殿，奉璧而奏秦王。接下来，二人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撕逼大战.⑦

“完璧归赵”这一幕也成了发生在章台宫让人砰砰心跳的一幕。

正是这个被戏耍的秦王，为秦统一六国取得决定性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秦昭襄王“远交近攻”和“近交远攻”略策的创造性运用，使得秦在那个时候占尽先机而立于不败之地。这时秦的进步速度和质量都超过常规。秦昭襄王重用丞相魏冉和大将白起，和蔺相如所属的赵国在长平一战，用五十万的秦兵围剿了和秦军同样数量并同样强悍的赵军，坑杀了投降的四十万赵军的历史事件，残酷得让人不寒而栗。

章台宫的故事好长好长.......

真可谓：“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本文节选自笔者的系列丛书《长安108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