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城窦庄，不只有一位女子的故事

东汉汉明帝有女名刘致，封沁水公主。沁水公主在沁河沿岸有一座园林名为沁园。关于沁水公主和沁园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汉明帝携女至景色宜人的沁河河岸游玩，刘致很是喜欢这里的一片竹林，于是汉明帝就在南邻沁河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园林送给女儿，取名“沁园”，并封她为“沁水公主”；一种是说，刘致出嫁前，汉明帝派人跋山涉水选风景佳处，以建造园林作为女儿的陪嫁，最后选中了沁河畔的一片竹林，园林完工后汉明帝赐名“沁园”。但无论是哪一版本，都可见沁园和沁水公主关系密切，且很是重要。

汉明帝驾崩后，其子刘炟（dá）继位，是为汉章帝。汉章帝的皇后是窦氏女，窦皇后有一个弟弟名为窦宪，权倾朝野，风头无两，常常仗势横行霸道。他看中了沁水公主的沁园，以低廉的价格强买了下来。本性柔弱且略有失势的沁水公主，不敢抗拒当朝外戚权臣，只得忍痛割爱。后来汉章帝出行路过沁园，才知这里换了主人。早就听闻窦家四处兼并土地的汉章帝很是气愤，严厉斥责了窦宪，勒令他立即归还沁园。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沁园终于物归原主。

这就是《后汉书》中记载的“窦宪还田”，据说就发生在今沁河流域、榼（kē）山脚下的窦庄，而沁水公主并不是唯一与这里有关的女子，这一典故也并不是唯一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窦庄古建（图片来源于网络）

窦庄有窦、张两大家族，大约在北宋时期就已形成雏形。据《窦氏家谱》及清康熙年间窦斯撰写的《窦将军墓碑》所载，公元969年前后，窦氏先祖沂国公窦贞固，在晚年“因宦不返流（即高官到龄卸任后，不再返回故乡），寓河东泽州端氏县窦庄村”。其后人窦璘有女，于宋神宗元丰年间被选入宫中，成为宋哲宗的妃子（也有说法是宋哲宗的乳母），“……佘圣前后几三十余年”，后来被封为“翊德保顺勤惠肃穆夫人”。窦氏一族上下也都因此得了封赏，“簪绅辉耀闾里之间，一时为盛”，逐渐成为当地显贵，族中在朝为官几十人，其父窦璘不仅“……迁左屯卫大将军”，去世以后还被宋哲宗亲赐墓地，葬于沁水卧牛山下。

此后窦氏一族在祖茔东侧，沁河畔广阔的河谷平地上，以八卦布局营建村庄宅院，四周环以城墙，并于四方设四门。村中以五行生克确定街巷走向，中央设校场，祖茔置于震方，祠堂和塾馆分别建在艮方和兑方，一村之水口开在巽方，兄弟四人在乾、坤、坎、离四方，按年纪建宅，以北为长，东为次，西为三，南为四，各立门户。又将村东翁水潭划给贫民张氏，令其为先祖守墓，张氏在此修建了两个小宅院，终其所司。

窦庄古建（图片来源于网络）

宋元以后，窦氏一族的荣光渐渐黯淡，反而是贫民张氏一族，随着泽州（今晋城）一带的科举在晚明兴盛而迅速崛起，书香传家，人才辈出，十代辉煌不衰。明末族中张铨（quán）在担任辽东巡按御史时壮烈殉国，此后其时任山东右布政使的父亲张五典，转任南京大理寺卿，还只是秀才的长子张道濬（多音，jùn，xùn），被朝廷荫封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张五典因丧子之痛告老还乡时，又被加封为兵部尚书。他精通数学和工程，是个难得的理工科人才，回到家乡后“度海内将乱”，为求家人安全，亲自设计窦庄堡，并于明天启三年（1623年），在宋代窦氏修筑的小村外，以太极教场为中心开始营建，同时将张氏旧时的两个小院进行改造，合并为六院一门的棋盘式四合院，门首书曰“尚书府”。至明崇祯三年（1630年），窦庄堡历时七年告成，此时它的创建者张五典已经去世五年。

而其子张道濬因为对后金恨之入骨，后来跑到辽东进了孙承宗的幕府，负责为明军制造火器。他在明末天启年间因党争被革回原籍，后重回朝廷任锦衣卫堂上佥书指挥使。没过多久，就因激怒了主政的东林派大佬，在明崇祯四年（1631年），被判充军山西雁门卫。因为有着制造火器的经历，张道濬被极其重视人才的山西巡抚宋统殷奉为座上宾，可以组织家丁自己作战。

也就是在这一年初夏，被明军主力追击的农民军，从晋西北的河曲一路南逃至沁水，并对沁水流域进行了劫掠。农民军突然出现在战备空虚的晋东南，使得沁水人心惶惶，纷纷准备远逃山间避祸。

窦庄城墙（图片来源于网络）

此时窦庄堡已经竣工，整体布局呈“卍”万字形，修筑有2000余米的城墙，东西、南北各长约500米，城墙各拐角及城门处建有角楼和楼门，城墙上构筑了众多复合型防御设施，部分城段修有暗道与城内外建筑相连通，便于防守和出入。城内民宅以过街楼道明隔暗通，互相串连，便于逃生。又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和四条小巷，在它们与城墙交界处设城门楼，四个方向共建有四大四小八座城门，加上祖居尚书府所修小城瓮城，共有城门九座，故有九关，合称“九门九关”。因有类似紫禁城的城堡布局形状，被当地人俗称为“小北京”，是沁河古堡群的巅峰之作。

尽管有着防御系统如此完备的城堡，张氏族人依然提出了远走避难，领导张氏一族的张铨妻霍夫人，力排众议，“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更不保。不如盍死于家”。霍夫人将庄中男女组成护庄兵丁，日夜习武，看守庄园。在农民军兵临城下时，率僮仆家丁坚守城池。虽准备仓促，但他们遇到了后有追兵，没有斗志无心恋战的农民军，凭借坚固的城池，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成为泽州沁河流域，为数不多未被农民军攻克的村镇城堡。《明史·列女传》记载，明兵备道王肇生上书褒扬“窦庄堡”为“夫人城”，崇祯帝还亲赐御笔“燕桂传芳”。

一年后，张道濬听说农民军主力在向自己的家乡沁水推进后，带着家丁星夜兼程，赶回了自己祖父修建的窦庄堡，从霍夫人手中接过了保卫家园的重任。

他将族中成年男丁、仆人、以及村中其他姓氏的壮丁，组成了一支百余人的防御部队，严格按照正规军组织训练，并安排了大量的火器在城墙之上、民兵之中，每个垛口都有使用不同火器的多名士兵防守。此外，张道濬还设置了完善的侦察预警体系，以窦庄堡为中心，派出五拨斥候，在半径百里之内侦查，并在通往窦庄堡的各条道路上设置了大量机关。如此，当农民军大军来犯时，对他们动向了如指掌的窦庄堡已是严阵以待。在强大的火器打击下，从清晨到下午，农民军折损人马不计其数，却始终无法靠近窦庄堡，最后只得向张道濬请降，并在当日傍晚退兵。

窦庄古建（图片来源于网络）

自此，窦庄堡和张道濬一战成名，名震三晋。此后一年，张道濬率领窦庄民兵在晋南四处征战，加之他出身沁水势力最大的乡绅家族窦庄张氏，逐渐积累起了丰厚的人望，成了沁水人眼中的保护神，更是在明崇祯六年（1633年），成为沁水的实际领导者。

在张道濬的主持下，以窦庄堡为核心，大量城堡集中修建，在今沁水端氏镇至阳城润城镇，沁河蜿蜒流转的约30公里流域内，留下了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古堡群——山西沁河古堡群。这些古堡和窦庄一样，是乡民自保的手段与方式，它们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堡寨联防系统，阻挡了农民起义军一次又一次的袭扰。

就在张道濬大张旗鼓之时，朝中有人很是不满他一个充军之人如此逍遥。在他们的攻讦下，壮志未酬的张道濬被判充军浙江，此后再未踏上故土，幸而此后不久，农民军就离开了山西。

窦庄堡虽然像一道流星，在短暂发出光亮后就归于沉寂，但它再未遭受战火，在沁河之畔安静的沉睡了数百年，留存下大量元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包括民宅、庙宇、祠堂、书房、校场、城墙、牌坊等，还有我国现存非常罕见的一处吏治类古代建筑——古公堂，它们是窦庄堡旧时辉煌最好的见证者和讲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