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学历无法入编，高学历不会下县：公卫人才就业“尴尬”如何解

“本科生约60％（毕业生）进一步深造，其余毕业生就业方向集中于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妇幼保健所及相关检验公司。”

在谈及今年公共卫生学院本科毕业生的就业升学意向时，安徽医科大学卫生管理系教授陈任如是提到。

陈任告诉记者，与前两年相比，今年大学生招聘季，选择继续深造的毕业生基本与往年持平，小步上升。这背后一方面是因为毕业生就业压力不容小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公卫高层次、复合型人才正迎来更多政策支持，研究生招生指标较疫情前有较大扩充。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以预防医学为代表的公共卫生专业俨然成为医学界最“叫响”的专业领域之一。3年间，一批由专科和本科院校开设的公卫学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本科和研究生招生规模也不断扩大。

今年，最早一批在疫情扩招后走入公共卫生领域的研究生将走向工作岗位，与他们同台竞技的还有63.4万本科和专科医学毕业生。

这一大量涌入就业市场的公卫人才是否能被市场消化？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每万人口专业公共卫生机构人员6.79人，尚未达到全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规划纲要提出的“到2020年，我国每千常住人口公共卫生人员数达到0.83人”的既定目标。故而从理论上来看，目前高校培养的公卫人才规模与庞大的人口基数相比，依然相形见绌。

但第一财经调研了解到，供需结构性矛盾导致今年毕业的公卫大学生面临严峻就业压力。

一方面，公卫人才缺口通常在基层公共卫生机构更加凸显，但这些单位往往并非是本科及以上公卫毕业生的首选。另一方面，出于岗位需求、编制规模等原因，部分用人单位表示，虽缺少公共卫生专业人员，但在未来一年内并不会进行大规模招聘。

社区医院为何“不需要”“留不住”公卫人才

“今年暂无公卫人员的招聘计划。”中部某省会城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负责人祝雯对记者表示。

据祝雯介绍，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覆盖周围8万居民的健康服务，中心拥有医疗工作人员数量共45人，其中，取得公共卫生执业医师资格的人员为5人，而专业的公共卫生人员仅4人。

“并非是重医疗、轻公卫。”祝雯解释说，中心的公卫工作实行全员公卫制度，即所有人员包含行政人员均有健康教育、传染病及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报告和处理、预防接种、重点人群健康管理等14项公卫工作任务。目前，中心所有的全科医生都参与到家庭医生团队中。

祝雯说，按照多劳多得的绩效分配原则，同时承担临床诊疗和疾病预防工作的全科医生收入水平会显著高于公卫岗位人员，加之后者工作易被全科医师或护士替代，所以“没有再招聘的必要”。

李青是长三角某二线城市社区卫生中心的全科医生，她告诉记者，单位在5月下旬之后发布了公卫岗位的招聘公告，招聘的专业背景是本科起点的预防医学专业及研究生起点的各类公卫研究生。

“虽然赶上了大学生招聘季，但是从往年来看，由于社区干的活杂，工作累，待遇不高，公卫大学生往往在实习期间就叫苦连连，更不要说留下工作了，也有的入职后不到一年就离职。”在李青看来，正是因为岗位缺口一直存在，所以“一年招聘数次”。

编制则是另一个问题。祝雯表示，目前，该中心属于二类事业单位，实行全员聘用制，没有事业编制，这也挫伤了大学生来基层工作的积极性。“即便是全科医生，也常常留不住。”

陈任认为，目前对于赋予公共卫生医师处方权仍在探索试点中，基层医疗机构在招聘时往往需要有处方权的临床医师。

市疾控缺编制可用，县疾控编制用不完

“除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各地市区县的疾控中心是公卫毕业生另一主要就业方向。”陈任说。

第一财经梳理发现，在安徽、浙江等多地医学院校公布的2022年预防医学专业毕业生就业情况数据中，不少院校50％的毕业生流入疾控部门。

然而，对于今年的毕业生，要想“挤进”市一级疾控部门，难度显著增大。

刘琳是安徽某医学院预防医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在今年找工作期间，她发现“没有研究生学历，今年可能连报名门槛都达不到”。

今年2月，安徽蚌埠市卫健委发布2023年委属事业单位紧缺专业人才“校园招聘”公告，拟公开招聘248名紧缺专业编制内工作人员。其中，蚌埠市疾控中心仅放出3个名额，招聘学位要求均为“硕士及以上”。具体来看，一名为卫生检验人员，剩下两名为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专业人员。

陈任表示，新冠疫情暴露了公卫人才储备不足的短板问题。2020年以来，多地高校加强了公卫学院建设，相关专业的研究生扩招明显，加之本科生大多首先选择考研，公共卫生领域人才培养规模显著扩大。

以安医大为例，2019年公卫相关研究生招生计划为140人，到了2020年则增多至260余人，增长幅度接近一倍。

今年是经历扩招的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年。根据陈任调查，截至目前，公卫相关专业研究生毕业去向落实率约60%，与往年相差不大，但今年供需矛盾会因各地疾控中心基本饱和而凸显。

“去年，各地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大幅招人，例如合肥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招聘安医大学生20余人，今年各地市招聘指标则大幅下降，用人需求与往年相比明显后劲不足。”陈任说。

但陈任也提到，市一级再往下走，例如县级疾控中心，往往还是缺少公卫专业高层次人才的。“这就得看岗位吸引力和毕业生的就业预期了。”

与安徽类似，另一毕业生人口大省河南同样面临不同级别疾控部门公卫人才需求分化的现象。

第一财经注意到，郑州市人社局曾在2022年3月发布一份“2022年郑州市疾控机构17家事业单位公开招聘公共卫生专业人才”的公告，此次事业单位公开招聘涉及郑州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和区县（市）疾控中心17家单位36个岗位，共计招聘281人。此后，郑州市人社局暂未发布疾控部门的招聘信息。

而在洛阳某县，当地疾控部门负责人向记者透露，连续两年大学生毕业季，编制内岗位均没有招满。“去年招了7个大学生，到位了5个。今年加上去年没有招满的岗位和因人员退休空出来的岗位，还有十几个编制待招。”

之所以会出现上述情况，该县卫健委相关人员告诉记者，有两个原因：一是今年县疾控局刚刚成立不久，人员需求多，二是县域内的专科院校，在新冠疫情之前，并没有开设预防医学专业。“学历低的无法入编，学历高的不会下县。”

专家：满足多层次公卫人才发展需求

对于预防医学专业本科生的“高考研率”，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姜庆五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应该尊重人才的发展需求并正确引导。

“首先，中国公共卫生人才的缺口不仅仅体现在基层，也体现在复合型的高端人才上。”姜庆五称。

为了培养具备创新科研能力和学科交叉素质的高水平人才，去年年初，教育部办公厅等四部门印发《关于开展高水平公共卫生学院建设的通知》及相关建设指南，计划经过10年左右时间，建成若干所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水平的公共卫生学院，形成适应现代化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高质量教育发展体系。

今年起，《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正式实施，此次学科专业目录修订将公共卫生专硕调整为专博。

与此同时，今年以来，全国多地相继从提升公卫人才待遇保障水平、增加其职业发展空间等方面，为推动公卫人才下沉基层做出探索。

今年4月中旬，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进一步提升本市社区卫生服务能力的实施方案》，其中明确，扩大社区公共卫生人员招录，区疾控机构新招录人员下沉社区3~6个月。完善社区医生继续教育和进修制度，加强全科、公共卫生和中医药服务能力培训，原则上社区医生每五年至上级医院进修或多点执业3~6个月。

第一财经注意到，今年大学生招聘季以来，多所长三角一带的医学专科院校官网转载了一份《上海市2023年事业单位公开招聘公告》，其中，公共管理类和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类专业人员拥有了一个“专属”职业——健康促进部职员。

根据该岗位介绍，该职业旨在“对区域内公共卫生事业发展做研究，对各项业务数据开展跟踪和汇总”。

姜庆五称，除了提升收入待遇，增加公卫人才的专业认可度并满足他们专业能力提升的诉求，也是基层能真正“留住人”不可或缺的一环。

（文中祝雯、李青和刘琳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