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海外仙山记 第三回 南天门孙行者求救 泥犁洋牵牛星降妖

懒残著

却说袁福把八戒、袁义捆好，问袁仁和行者道：“这两个妖贼怎生处置？”行者笑道：“八戒肉粗，非杵细了不配吃。那妖精的肉细，醃起来香喷喷的好吃。”八戒慌道：“莫杵，莫杵！我这是皮粗，肉却比别人细哩。”行者笑道：“也罢，你既只是皮粗肉细，就丢在腌菜缸中一起醃罢。”众小妖得令，七手八脚把袁义、八戒扛入醃菜缸中，把盖盖好。八戒道：“晦气！这般醃一些不走香味，多分没晒干便吃完了。”老龙精袁福向行者道：“我儿，你既降了这两个贼妖，该设法再把那妖猴……”

行者听得我儿两字，突地现出本相，喝道：“我的外孙儿，你把外公当做儿子，该天杀哩！”袁福大惊，急忙挺剑便刺。行者取出金箍棒，迎风一晃，丢头便打。袁仁急急招呼众小妖来帮。行者把毫毛一收，几个假小妖和醃菜缸绳子等一霎时都没有了。八戒捆的绳子是行者的毫毛变的，毫毛一收，八戒顿时觉得身子十分轻松。只见袁义直挺挺的捆着，丢在自己旁边，九齿钉耙也在地上放着。行者正和众妖在那里争持，不由的满心欢喜，赶忙跳起来，拿起九齿钉耙向袁义骂道：“小贼种，这时才教你知道猪爷爷的厉害哩！”丢头一耙，筑出九个窟窿，血流满地，两脚一伸，现出原形，是一条一丈多长的小乌龙。

袁福大喊一声：“来杀八戒！”被行者的棒一挡，袁福站不住，一个觔斗。八戒喜欢道：“哥啊，快结果了他，莫被他逃走哩！”行者顺势儿把棍儿一挜，早变成一团肉酱。袁仁见了，回头便走。众小妖发声喊，四散奔逃。行者、八戒欢喜，一路吆喝，追赶进去。转过两个弯，袁仁忽然不见。两人正侍寻找，袁仁又从屏风角上钻将出来，大喝道：“泼和尚不要无理，今日誓报大仇！”说着，随手一抛，只见一个金晃晃拳头大的东西飞起空中，顿时霞光万道，有几亩田大，向两人头上直压下来。

行者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急急驾觔斗云，跳起空中。八戒见行者先逃，不敢怠慢，也转身想逃时，忽然浪花飞涨，一阵雷鸣似的，顿时天昏地暗。行者的云头并不甚高，低头看下面，只见一声巨响，山谷俱震，浪花直溅起百十丈高，浪顶几乎激入云头。行者急忙身子一耸，飞入半空，低头再看，波浪相击，声如雷鸣，震得地动山摇。好大浪！只见：

阵阵雷鸣，如天号地吼；层层波浪，欲滚地翻天。水花上溅云霄，游神胆碎；泡沫旁沾四野，虎豹魂亡。前浪如银山一座，压重洋大地而来；后浪似峭壁千寻，越峻岭重山而至。浪相击，响裂铜山；波相迎，势倾宇雷。高山没落以纷颓，天地惨愁而失色。

行者在云端里看得面上失色，寻思道：好大浪！老孙自来没有见过，不知这小妖种使的是甚么法宝，在云端里等过半日，风浪方才稍平。忙按落云头，念动真言，拘到土地。土地磕磕撞撞的上前问道：“大圣又呼唤土地则甚？”行者道：“刚才那乌龙精袁福和他的二太子已给老孙打死，他的大儿子袁仁不知弄甚玄通，只见丢起一件金晃晃的东西，便闹得这般天翻地覆，不知是甚东西。”土地问：“是怎样一件东西？”大圣说了一遍。土地道：“哦，是了，这就是牛魔王带到下界的金犂。这东西不比寻常法宝，一着地上，地上的泥土，须揭去百丈，地上的东西都要淹没在泥土下也。”行者大惊道：“似这般说，我那师弟八戒定葬身海底也。”土地道：“天蓬识得水性，或者不至于死。”行者道：“似这等说，那小龙精自己和众小妖可不是都死了也？”土地笑道：“他们都是水中的妖怪，海底的泥土虽然要翻起百丈，究竟在水中，怎的便能把他们压死？”行者道：“要收这宝贝，可有甚法儿？”土地道：“若要收这宝贝，除非去请牵牛星下界。”

行者喝退土地，走到水边一望，但见翻翻滚滚的全是十分污浊的泥水，不似刚才那般澄淸，禁不住骇然道：好利害！不知八戒性命如何？须得先下去看个明白，再去求救也。打定主意，又变作一条鲤鱼，跳下水去。进入水底。果然水势比先前深的加倍，水中十分浑浊。一众巡海的虾兵、蟹将、蛤怪、鱼妖，尽都两眼难开，愁眉苦脸，跌跌撞撞的在水中挣扎。寻找半天，只不知水府在于何处。忽见前面有许多亮晶晶的东西，过去一看，原来是：

水晶墙倒斜各处，玳瑁梁粉碎如糜。黄金柱七歪八斜，白玉床顶脚俱废。东面埋几扇碎落不堪的屏风，西首倒几座坍塌不堪的台榭。辟水犀倒在污泥，谁来顾问？夜明珠抛在一旁，无人收取。鱼丞相地下乱爬，蟹将军昏沉如醉。虾婆婆有眼难开，蛤娘娘欲行不起。走一步，宛如阴曹恶鬼怯过奈何桥；跨一脚，又似冥府罪人难越滑油地。都是无数婴孩，学步爬起跌翻；众多盲子，临地撞来磕去。

行者仔细寻找，只是找不见八戒和袁仁。问问这些小妖，一个个都昏昏沉沉的，不能回答。恼得行者性起，现出本相，一顿棍棒，打得众小妖鬼哭神号，哀声不绝。忽然泥潭中钻出一个人，大喝道：“泼猴头，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来撒野欺人，今天断断不让你活到明日也！”说着，便取法宝。行者认识是袁仁，吓得急驾觔斗云，跳起空中。那海中的怒潮，便如天翻地覆一般，潮头直跟着行者的身子，激将起来，把行者的直缀和虎皮裙溅得俱湿。行者起在空中，低头往下细看，这一场波浪，比以前的更利害十分，只见：

初起时，一浪掀天，直上云霄，比昆仑更高几倍；转瞬间，浪头忽挫，推向四面，当中间陷落万寻。四岸的田庐树木，都逐浪萍飘；不尽的万壑丛山，俱随波出没。无限惊涛怒击，帝座频摇；成群鱼鳖惊飞，鬼门断锁。细沫如烟如雾，四大部洲都无日色；浪花似雾似珠，万千世界俱降淫霖。千里眼看不清何方变怪，有旨难回；顺风耳听不明甚事喧呶，纶音莫对。

这一场大浪，直到两个多时辰，其势方才稍杀。行者寻思道：好利害的家伙，那笨货一定遭灾也！若不去请牵牛星降除此怪，下民受累何堪？打定主意，便一路觔斗云，直上南天门。四大天君含笑相迎道：“大圣已在西方成佛，又到南天门来做甚？”行者道：“有要事要见玉帝。”四大天君道：“大圣却把甚事说给我们听，或者我们可代大圣设法。”行者把火眼金睛一睁道：“你们好唠叨！老孙成了佛，难道玉帝也不许见了？”四天君笑道：“大圣莫怒，因为刚才有日游神飞奏，说泥犁洋妖龙作祟，淹毙人民畜类不计其数，请玉帝下旨，着伏魔大帝去降。我们猜大圣是为此事而来，故此动问。如果真为此事，大圣可省了这番跋涉，不多时，便可见降妖的出南天门来也。”大圣听了此言，却才收嗔为喜唱喏道：“多谢诸位费心，只不知玉帝差哪位尊神下界。据那里的土地说，若非牵牛星下界，怕降不住哩。”

四大天君正待回答，忽然南天门内踱出一位尊神，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身上穿着紫袍，短发齐眉，面目秀美。四大天君忙中身作礼，那位星官也含笑答礼，行者却不认识。四大天君道：“大圣没会过这位星官，就是牵牛，是玉帝的小驸马爷哩。”行者大喜，连忙上前唱喏道：“有劳，有劳！可是大天尊旨意差星君泥犁洋降妖？”牵牛星也忙着答礼道：“多劳大圣代我寻着金犂，不然，敢怕一时没处找也。”行者笑道：“据说牛魔王私逃下界已三百余年，又系带得金犂，逃的凡间一年，天上一日。星君经过三百多日，怎么还没知道，这失察的罪名，敢怕难逃处分哩？”牵牛星笑道：“大圣不知，天河未耕的十万八千顷地，这老牛已耕遍十分之九，上帝本有赦他之意，所以能够脱逃，二则那一方百姓该遭此劫，所以金犂会被他带走。小星是顺天而行，不敢担失察的咎。”行者笑道：“好，好，你降了那怪，将功折罪，倘我那师弟遭害，可要你赔还我哩。”四大天君都说：“快走罢，不要躭延时刻，误了天蓬元帅性命。”

牵牛星和行者这才别过四大天君，急急驾云至泥犂洋。只见波浪滚滚，一望无际。牵牛星笑道：“我站在云端里，大圣去引那妖物出来。”行者摇头道：“难，难，难！他一见老孙就弄玄虚，如何骗得他上岸？”牵牛星笑道：“他见两番弄你不倒，反毁了自己水府，害了众多小妖，这番定然不肯便弄。那家伙要上岸争持，再打你个出其不意，我却好乘势收回宝物也。”行者笑道：“这孽畜很惫赖，又怕老孙，怎敢出头？星君是奉旨降妖来，怎的只教老孙去塘阵？老孙是不管闲事，看你怎生去回旨也。”牵牛星笑道：“这猴头倒会放刁，也罢，就让我自己下去罢。”当下抽出佩剑，捏个诀，跳入海中。

只见海水即时分作两半，现出一条大路，海水犹如峭壁一般，却不倾溢些儿。行者喜欢道：“妙啊，妙啊！星君敢怕是头犀牛精哩。”牵牛星在后笑道：“胡说！你难道不跟我下去搭救天蓬？”好行者，果然随着牵牛星走到那已毁的水晶宫旧址，只见无数水族小妖在那里啼啼哭哭的咒骂大圣。行者大怒，又是一顿棒，打得众小妖七零八落，东逃西散。袁仁又从泥潭中跳将出来，大骂道：“泼猴头！两番被你逃得性命，这番定要来送命也！”说着，挺枪便刺，行者举棍相迎。两人打了四五个照面，袁仁早打得手忙脚乱，看看不济，又取出金犂抛起空中。行者忙喊道：“牵牛仔细，那话儿来哩！”牵牛星君应声：“晓得。”只见他不慌不忙，取出一根丝绦，抛向空中。只见金光万道，把金犂扣个结实，用手一招，便落在他手中，现出本相。原来是一个牵牛的牧童，把金犁背在肩上，腾空而去。袁仁咬牙切齿的指着行者道：“泼猴头，你杀我父亲兄弟，又请恶人收我的宝贝，誓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说着，又挺枪便刺。行者急忙使棒相还。

袁仁看看不济，只得虚闪一枪，转身便走。行者急赶上去，只见袁仁头一低，向那泥潭一钻而没，凭着行者在外面百般叫骂，总不理睬。行者没法，咬牙道：“都是牵牛贪懒，他奉旨降妖，怎的收得宝贝，便把妖精丢下不管？却等我到玉帝跟前告他一状。”正然烦恼，忽见泥潭中一涌，钻出一个人。行者大喜，举棍要打。那人大喊道：“莫打，莫打！哥啊，是我哩！”行者一看，见是八戒，只见他满头满身的污泥，一手拿着钉耙，一手拖着一条死乌龙，从泥潭中走出，不住的喘气。行者大喜道：原来是你，怎么杀得这孽畜的！八戒满嘴白沫，喘吁吁的道：“饶幸，饶幸，险些儿活埋哩！好在老猪素在泥水中搅惯，识得水性，没有压死。第一番刚得拱出一个头，又给一阵泥土，把老猪越压越深，老猪用尽平生之力，拱了这大半天，方才拱至一个所在，却见这孽畜直挺挺的睡在那里，被我一钉耙筑死。拖起尸身一看，却是一条小乌龙。听说乌龙脑内有宝珠，故此拖将来也。

行者因把以上之事，详说一遍。兄弟十分欢喜，拖着乌龙，径到岸上。八戒又洗个澡，方着好衣服，商量剖小乌龙的脑子。八戒道：“哥啊，怎得弄把刀？”行者笑道：“有，有，有！”取出金箍棒，叫声：“变！”变作一把利刀，把小乌龙的头脑劈开，果然有一颗亮晶晶的明珠。八戒喜欢，连忙抢在手中，笑道：“哥啊，这东西，送给老猪吧。”行者笑道：“好个贪利的笨货，你要这明珠何用？”八戒笑道：“这是颗夜明珠哩，让我嵌在帽子上，多么好看？”行者笑道：“胡说！你做了和尚，还要好看？”八戒笑道：“老实告诉你，我自从保唐僧取经，高家庄长久没去，不知我那浑家现在怎样了，带这个东西去送他也好说。我虽做和尙，也还不是忘了他哩。”行者笑道：“你怎么做净坛使者时，不去看他？”八戒摇头道：“忙，忙，忙！东也要净坛，西也要净坛，几乎不曾把老猪忙杀，那里还有工夫去看他？”

行者笑道：“好呆子啊，你也不想想这是甚么时候哩，敢怕你浑家的骨头都变了灰哩。”呆子慌道：“哥啊，哥啊，你怎么知道的？你莫要哄我哩。”行者笑道：“你也不算算，你上西天多少时候了？”呆子道：“连保唐僧到西天做净坛使者，一共不过十多个年头。”行者笑道：“你可知道，天上一日，凡间是一年哩。”八戒定心一想，不住的号陶大哭起来。行者掀他的耳朵道：“呆子，你浑家的魂魄，敢怕己转过几十世，你还哭他怎甚？”八戒拍拍胸哭道：“天耶，天耶，坑死我耶！”行者放手笑道：“呆子，你真个哭哩，你也没听清楚我的说话。”八戒拭泪道：“怎么没听清，你菩萨不做，还好回花果山做妖王。我可上不得灵山，又回不得高家庄，叫我往那里去安身耶？”

行者笑道：“莫哭，莫哭，我有个好去处给你住。”八戒忙问：“哪里住？”行者笑道：“花果山我也懒得去，在那里委实也没甚味儿。我告诉你，我下灵山时，遇见一尊神仙，他是常在东天路上的。他说那面的一切，都比别处好。莫要说西天，便是那几个大国，也比南瞻部洲自称天下第一个上国的中华还胜十倍。那里有个国王的公主，要招个有本领的驸马。”八戒听说忙道：“那公主长得可俊，可找着对头？”行者笑道：“早是没找着，那神仙才保举我去。你知道我是懒得干这种营生的，你若顺意，我就保举你去。那公主又俊，比嫦娥还胜过十分。”八戒喜欢得忙跳起来，向行者唱个肥喏道：“多谢哥哥作成。”说声未绝，只听后有人笑道：“媒还未作成，先在这里谢亲。”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