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番外》——沙僧

他们都尊称师父为唐三藏，经、律、论，是为三藏，只有精通佛教典籍的人才有资格叫这个名字。而我这样初入佛门的人，只能叫八戒。

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后面的我就听不进去了，受戒的时候我默然不语。当和尚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我无法做出承诺的时候，可以闭眼合掌，道一声：阿弥陀佛。

每年的七月初七卯时，我都会在取经路上，遥望着东土神州的方向。我总觉得那里很美，有山、有水、有田，也有人。那是一个叫做高老庄的地方，我在那里第一次尝到人间的苦。

弼马温说，地府有一种水，叫孟婆汤，喝了之后，人就会忘却红尘俗事。我笑而不语，一个把七仙女定住，却只顾着摘桃子的猴，纵然上天入地，也注定孑然一身。

沙师弟更不必说，一个很会装糊涂，混日子的男人，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回天庭，位列仙班。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一个很小心的人，每天我都会看紧担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伙，什么时候分行李。

记得那时候的瑶池盛会，歌舞升平。我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看着那些翩翩起舞的仙子，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久违的人间。

我有些忘乎所以，反复追问嫦娥仙子，究竟有没有后悔偷吃灵药，广寒宫到底有多冷？

谁知玉帝大为震怒，众仙个个胆寒。

酒醒了一半，我不以为然，酒后失德，虽不成体统，也不至于贬落凡间。

赤脚大仙悄悄来到天牢问我，天蓬，在凡间，如果一对男女无夫妻之名，男人却送了女人一栋宅子，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想了想，约莫是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如果送了一座宫殿呢？

我终于恍然，赤脚大仙摇了摇头，天蓬啊，能成仙的哪个不是人精，唯独你这么傻？偌大的三界，怎么就出了你这颗大头蒜？

我还没回过味来，已经被踢入了畜生道。

做仙不容易，做猪也没什么不好。

高老庄后山的桃林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尤其是在三月，春风拂过，便有桃花乱落如红雨。

有个娇憨的小姑娘，常来此地游玩。

玩累了就躺在树下，时而有桃花落下，她便轻轻拂去。

忽而有风起，落英缤纷，她便有些气急败坏，站起来蹦蹦跳跳，抖落一身红霞。

一树桃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大婚那天老太公喝了很多酒，一直教我如何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

走进了房间，站在从左往右数的第三块青石砖上，一又三分之一柱香之后，我缓缓掀起了盖头。

我以为有些事是一生一世，没想到，有时候却是草木一生。

玉帝不会轻易放过我，不管我如何控制，每有真情流露，都会骤然间变得奇丑无比。

他们开始请人来捉妖，捉的什么妖？

高老太爷说，一个人食量奇大，每顿吃去庄里许多粮食，不是妖又是什么？

庄丁们说，一个人肥头大耳，后脑还有一绺鬃毛，不是妖又是什么？

她只是每日啼哭，不再与我有任何言语。

离开高老庄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后山的桃花依旧会开，树下却再无人面。

高老太公希望我不要再回来，那和尚说粮食是他种的，也该吃得。

弼马温也冷笑不止，他说这夯货也不曾白吃你的。

离开女儿国的时候，国王前来相送，她问师父会不会再回来？

师父低下头，朝她行了一个俗家的合掌礼，也扯下此生唯一的一句诳语——若有来生.......​

晚上我问白龙马，和女儿国国王告别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加速，是害怕师父反悔吗？

白龙马摇了摇头，他说是师父突然抽了他一鞭子。

我说师父手上并没有鞭子，小白龙也说马鞭没有这么粗。

大师兄抓耳挠腮，沙师弟似笑非笑，我便懂了。

夜里师父突然问我，八戒，人究竟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人？

我告诉他，发现爱上一个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可能是知道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

师父不再说话，独自念经到天亮。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对师父又敬又怕，敬的是他的大毅力，怕的是他的大鞭子。

取到真经的那一刻，师父笑了，他说自己不在乎排在众佛之末位，因为他相信大乘佛法，可以普度众生。

大师兄也笑了，不是因为封了斗战胜佛，而是终于重获自由之身。

沙师弟似乎也很高兴，这个曾经万国九州任我行，四海五湖从吾撞的游侠儿，自从入了道，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忽然有些同情他，玉帝老儿可以因为一个琉璃盏把他贬下凡间，如来也可能因为一盏长明灯将他扫地出门。

轮到我的时候，佛祖说我贪吃，该封个净坛使者。

诸天神佛大笑不已，我却不以为意，那没什么不好，无七情六欲，和泥塑的雕像又有什么分别呢？

于是，师父，沙师弟和小白龙留在了灵山。

大师兄说，物是人非，莫要再回高老庄了，花果山的桃树更多，桃子更美味。

而你这个呆子，可以躺在树下，看五百年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