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甘蔗（往事）

伍美顺

一觉醒来，我突然间想起小时候我种的一棵红甘蔗以及我去世几十年了的外婆。这一晚，红甘蔗跟我外婆自始至终占据着我的整个心灵。我彻夜难眠！

1976年的春天，我在锦福初中读初一。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在教室里复习功课，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叫顺子，我遁声望去，原来窗外叫我的人是我的外婆。那时间，外婆正望着我很善意地微笑着。“外婆！你怎么来了？”我丢下课本，立马跑出教室，直扑外婆的身边。外婆手里拿着雨伞，身上的衣服似乎被雨水淋湿了不少。我说：“外婆！你来有什么事？今天下午我都要回家了。”外婆望着我，很平静地说：“顺子，你妈昨天帮你算了一卦，这段时间里，你要多注意身体，特别出门时注意安全，下午放学，你不要回家。你去外婆家。你妈在外婆家等你。”外婆说完，从布袋里拿出两个白根菜粑粑递给我，然后就打开雨伞走进了风雨中。我望着外婆的背影，心里有几分失落！

微风裹着小雨，从对面的空地里吹过来，虽已是三月的天气，我感觉还是有丝丝凉意。

那时读书是一个星期读五天半书，吃住都在学校里，星期六一般吃了午饭后，就可以离开学校回家了。

我赶到外婆家时，还不到下午三点钟。我就读的学校离外婆家不是很远，学校门前一条公路直接可以到达，大约三公里的路程。外婆家在干六下村，那里是湖广交界之地，交通十分方便，每天都有固定的班车来回穿梭。市场虽小，五脏俱全，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香港市场”。平时我们需买什么东西都去那里购买。我走进外婆家时，没见到我母亲和外婆，屋里外公一个人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编织草鞋。外公一见我就说：“顺子来了，你妈和你外婆去市场逛去了哩。你先找张櫈子休息一下，也许她们很快就要回来了。”我看着外公用藤和糯米稻草编织出来的草鞋，心里羡慕不已。虽然那时的草鞋只卖二三毛钱一双，但外公就凭那织草鞋的手艺活解决了一家子的生活开支。

母亲和外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外婆一见我就说：“顺子今年长高了哩！”

母亲望着我，微笑着说：“是呀！我也觉得长高了一点。”

我注视着外婆。我说：“外婆！你很会夸我。”于是，外婆就递给我一根红甘蔗。

红甘蔗不长，只有三节，看上去感觉有些硬，挺清瘦的，不很壮。我接过外婆手里的红甘蔗后，没有立马吃，就直接把它装进我平时拿菜用的一个布袋里。末了，母亲就带着我，离开了外婆家。

回家后，我把那根红甘蔗拿出来，往水里洗了洗，准备吃。这时，我猛然发现，红甘蔗的一个节把上冒有一颗小芽芽，好奇心促使我想把那节红甘蔗种起来。于是，我跟母亲说：“妈！红甘蔗我不吃了。我想把它种起来！它都开始发芽哩！”母亲在一旁洗衣服，听我这么一说，就高兴起来。母亲说：“顺子！你真聪明！种起来也好，到时候就长出一大棵红甘蔗了。”后来，我拿着锄头，在屋边不远的一个角落里，挖了一点小小的山地，然后就把红甘蔗埋进了泥土里。

从那以后，我每周放学后都按母亲的叮嘱住在了外婆的家里。原因：算命先生说，我命里有灾难！犯规杀！不能住在自己家里，要在外面躲一躲，方可平安。无奈，我母亲只能把我安排到外婆家。当初一段时间很不习惯，总是想着我的母亲！因为家里弟弟们还小，家里许多事情母亲都靠我帮忙。在家里，除了我大哥大姐外，算我比较听话和懂事。家里许多事情，母亲都带着我去做。那时，大哥大姐要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家庭情况可想而知。在我的童年里，我很喜欢我的母亲，母亲也很喜欢我！母亲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父亲的生日，一家三口虽不是同年，但都同月同日生，可以说是好上加好了。但命运并不是这样安排，我们三个人当中，算命先生说，必须克掉一个全家才能平安地生活下去。后来，我父亲真的被克掉死了！父亲去世时，才四十一岁。算命先生的话还真准！没有了父亲，这就更加使我深爱着母亲了！

在外婆家住的一个月，我很想回家，一是想看看我种的红甘蔗，二是很想看看我的母亲和我的兄弟姐们！那段时间里，我外婆真好，她总是在星期六放学前就早早地到学校门前接我了。一看到外婆那慈祥的笑容，我真不忍心抛下外婆一个人逃回老家去。为此，外婆强加于我的爱，至今我都念念不忘！

一次，外公和外婆都到大山里摘玉米去了，我一个人趁这次机会偷偷地遛回了老家。在家里我看到母亲和我的兄弟姐们，不知咋的，我竟然背着大家偷偷地哭了！因为几个月没回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下午，母亲还是劝我要回到外婆家去，因为我不在外婆家里，外公外婆会担心我出什么事，他们会到处寻找我的。我回家最想看看是我种的红甘蔗。我跑到红甘蔗地里时，发现红甘蔗已长得有一二尺高了。我抚摸着红甘蔗，眼眶里竟然滚出几颗泪来！临走时，我特意交待母亲，叫她给红甘蔗施些肥，让红甘蔗多长高一点，长大根一点。母亲说，放心！只要你读好书，保重好自己，听外婆的话，红甘蔗的事不要你瞎操心了。我望着可爱的母亲，我激动的泪水立马盈满了眼眶！

从那以后，我与红甘蔗结下了深深的情结！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外婆家，我心里时刻都装着我种的那棵红甘蔗！红甘蔗几乎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我回到外婆家时，外公外婆他们正好从大山里回来。他们一见我，很是高兴。我说：“外婆，今天我回家了。我看了我种的红甘蔗哩！”外婆说：“你什么时候种了红甘蔗？”我说：“那天你给我的那根红甘蔗，回家我舍不得吃，就把它种了。现都长出了三根，都有一二尺高了。”外婆说：“顺子能干！顺子真聪明！想不到小小的人，还挺有心计的。”我说：“外婆，到时红甘蔗成熟了，我一定砍根大大的红甘蔗过来给你和外公吃！”外婆说：“好！顺子真懂外婆的心！外婆就喜欢吃甘蔗哩。”我凝视着外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这话后不久，外婆竟然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而且躺在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那段时间，母亲就天天往外婆家跑，一天到晚都守在外婆的床边，几乎与外婆形影不离。

这时候，因外婆病重，星期六外婆就不能到学校接我了。放学后，我就一个人回到老家。我住在家里，每天除了去看看自己种的红甘蔗外，大部分时间都背着背篓上山摘猪菜。那时候，母亲帮生产队里养了三头猪婆，一天到晚都需要大量的猪潲喂猪。

外婆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做为孝女，母亲日夜守候在外婆的身边。这样，家里许多事情就靠我们兄弟姐们了。值得庆幸的是，家里还是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尤其我种的红甘蔗，经过精心施肥和堆土，长得也十分诱人！它的叶子一节一节地往上脱落，己露出十来节红红的蔗杆了。阳光照在上面，微风一吹，如一位美丽的少女，翩翩起舞。

一天清早，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前。母亲一见我，眼眶都红红的。我问母亲：“妈！你怎么了？”母亲望着我，悲伤地说：“顺子，外婆可能不行了，你向老师请几天假吧，到外婆家看看外婆。外婆可是天天惦记着你，还有你种的红甘蔗！”一听母亲的话，我心里立马便酸楚起来！后来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随母亲急匆匆地赶到外婆家。

外婆躺在床上，“哼哼叽叽”地叫过不停。我叫了一声：“外婆！”我的眼泪便潮水般地滚了出来。外婆一听是我，就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外婆最终还是失败了。外婆说：“顺子！你种的红甘蔗可以吃了吗？你答应过我，一定要拿红甘蔗过来给外婆吃哟！外婆可想吃那红甘蔗哩！”我望着外婆说：“外婆！你放心。我一定拿红甘蔗过来给你吃！”外婆说：“顺子！我想吃红甘蔗了，你现在就回去给我拿来吧。”我说：“好！我这就回去砍红甘蔗。”外婆听我这么一说，就吃力地把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那一瞬间，我真想扑进外婆的怀里，恸哭一场！

下午，我急急匆匆跑回家砍了一条又大又壮的红甘蔗，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到外婆家。一见外婆，我就说：“外婆！红甘蔗我砍来了，你起来吃吧。”外婆见到我拿来的红甘蔗，脸上就绽开了欣喜的笑容。末了，外婆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红甘蔗，还没开始吃，就突然尖叫了一声，安详地离去了……

“外婆？！”我痛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外婆安葬在干六小学的后面的一个山坡上。入棺的时候，我要求特意把外婆没吃的那根红甘蔗放进了棺材里。第二年，外婆的坟头上长了一棵红芭茅！可我每次一去，在外婆的坟头上，仿佛都可以看到我慈祥的外婆，以及我外婆喜欢的红甘蔗！

541505 桂林全州县文桥镇锦福村委官子田村 伍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