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龙眼背后的非法木材流通

一项针对跨境木材贸易的调查表明，中国木地板市场上广泛使用的唐木，不少来自南太平洋国家巴布亚新几内亚（简称巴新）极受争议的土地。尽管该国政府及众多政要，包括总理在内多次宣布这些土地上的租赁协议非法，但砍伐的木材仍源源不断被出口。

在过去两年中，非营利组织全球见证追踪了这种极具商业价值的木材的贸易链。它们随着集装箱离开巴布亚新几内亚后，经张家港港口被运往位于南浔的木材加工厂。那里是中国最具规模的木地板加工基地，有上百家加工企业。在那里，它们被制成不同类型的木地板，销往全国甚至出口欧美地区。在地板消费市场上，它们以商品名——番龙眼而被人熟知。

巴新政府要求出口的原木在缴税并经过一系列检查后都要打上特定的标签，这套标识系统由总部位于日内瓦的认证机构SGS通标标准技术服务有限公司（简称SGS）协助其完成。在南浔大大小小的木材装卸点，可以看到还没加工的唐木上都钉着一个由10位数字组成的SGS绿色标签，这些数字代表了木材的砍伐地，可以帮助木材加工企业追溯原料来源。但是，澎湃新闻7月在南浔的走访发现，很少有木材加工企业关注木材的合法性问题。

非法木材贸易威胁着森林的可持续发展。巴新拥有全世界第三大热带雨林，但这些雨林正在迅速消失。航拍照片显示，在森林遭到尽伐的地方，土地裸露出来，一些地方随后成为油棕榈种植园。

热带雨林航拍。 全球见证供图

巴新是中国热带木材的主要来源地。全球见证对两国进出口数据的分析发现，唐木是巴新砍伐量最大的木材品种，其中近9成到了中国。自2012年以来，中国每进口10根唐木，就有约一根来自于上述争议地区。

巴新被砍伐的森林。 全球见证供图

和中国不同，巴新的大部分土地由部落、氏族等传统土地所有者拥有，而国家只有约2%的土地所有权。在2003年到2011年间，政府却将超过全国土地1/10、共计5.5万平方公里的地区以“农业和商业特别租赁许可（简称许可）”的形式租给了马来西亚等外国公司。由此产生了部落和政府、伐木公司之间旷日持久的争端。

在众多组织和公民的抗议和反对声中，2011年7月，巴新政府宣布暂停发放新的许可并成立调查委员会。约两年后，该调查委员会发布了一份对全国42份许可的调查报道，记录了其中众多违法行为。2014年6月，该国总理彼得·奥尼尔宣布许可协议违法并要求废除许可机制。但是，这并没有停止许可协议上的森林继续被砍伐和出口。

巴新被砍伐的森林。 全球见证供图

在巴新东新不列颠省的波米奥区(Pomio)，以诺伯特•帕姆（Norbert Pames）等人为代表的村民起诉了那些进入村庄伐木的外国公司以及当地政府。帕姆在电话中对澎湃新闻说，由于收到法庭的禁令，伐木公司的伐木活动在上个月已经暂停。“我们很快会向法院争取一个永久禁令。”他说。

巴新东新不列颠省的波米奥区。 全球见证供图

帕姆的村庄面对着蔚蓝的所罗门海，热带雨林由蜿蜒的海岸一直延伸到纳卡奈山脉。那里有着蔚为壮观的岩溶景观，巴新政府已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申请将此列入世界遗产名单。那里的生物多样性同样令人震撼。环保组织保护国际在2009年进行的一项快速生物多样性调查在该地区发现了超过400种动植物，而其中上百种是不为科学界所了解的新物种。

巴新东新不列颠省的波米奥区。 全球见证供图

但是，伐木正威胁着那里的环境和村民生计。帕姆回忆说，2010年的时候，伐木公司开着推土机和卡车开始清理他们的土地，包括他在内大约40位村民堵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警察却来阻止我们，说他们是来建设我们的村子的，但我们对此毫不知情。”

根据帕姆的说法，迄今为止伐木公司已经大约清理了1万公顷的土地。那是他们过去打猎、采集果实的赖以为生的地方。“那些大的木头被运走，而小的则被烧掉，木材之多，大火没日没夜地燃烧。”帕姆说，“伐木公司所说的发展一直没有，村子里迄今没有诊所、学校，只有他们修来运输木头的马路。”

波米奥区的遭遇并不是特例。巴新民间团体现在行动（Act Now）的协调员埃迪•塔纳格（Eddie Tanago）说，过去几年他在各地都见到类似的事情发生，人们失去了土地和生计，巴新政府尽管宣布特许协议为非法，但并未真正地采取行动，大量的原木在此后依然被出口。

全球见证指出，SGS认证并未能阻止非法木材流通。该组织说，只要巴新林业局宣布一份许可证有效，SGS的职责范围并不包括核实相关许可证或土地使用权是否依巴新法律获得。但是除此之外，一根合法的木材还需要由巴新土地部确保伐木业务得到传统土地所有者的允许，林业局需确保砍伐在许可区域内进行、遵守林业法律法规，环境保护和自然资源保存局则需确保砍伐遵守环境法规。

SGS 巴新公司总经理布鲁斯•特尔弗（Bruce Telfer）在答复澎湃新闻的邮件中说，SGS依照与巴新政府的协议，确保出口原木的数量、木种和税收符合规定。土地许可由巴新土地部签发并维持其合法性直到该部门取消协议，而不论其他政府部门包括总理如何表态。

巴新被砍伐的森林。 全球见证供图

中国还缺少一部法律来阻止非法木材进入国门，这使得企业并不太关注采购来源可疑的木材的风险。

在位于南浔旧馆镇的安利达码头，澎湃新闻看到标识来自许可协议土地的唐木，它们一般在SGS标签上以7开头。据码头的工作人员称， 该码头通常每天都有唐木到港，这些木材来之前就已经被地板加工场预定。

带有SGS标志的木材。 澎湃新闻记者 石毅 图

南浔多家木材加工厂的工作人员都对记者表示，他们或是他们下游的企业都极少对木材的合法性表示关心。一旦木材进入加工环节，SGS的标识被锯掉，就很难追溯木材来源。“一般买木头就是关心新不新鲜，大不大。”一位工作人员说。还有一家唐木地板销售企业的销售人员对记者说，顶多就是有消费者要求出具木材环保标准检验报告，这些报告会告诉他们地板的甲醛等含量不超过国家标准。“其他的（合法性）还没人问过。”

南浔码头上的唐木。 澎湃新闻记者 石毅 图

根据两国海关数据，2016年，15家公司进口了从巴新到中国原木的85%。唐木原木的价格大约每立方米张家港是1750人民币元。这些交易量较大的木材公司至少都在2008-2017年间进口了来自许可协议土地上的唐木。澎湃新闻与9家来自中国的企业进行了联系。其中4家企业，包括江苏汇鸿国际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宁波市红光装饰材料有限公司、中轻资源进出口公司、江苏万林现代物流股份有限公司没有回复记者电话或邮件，一家宁波宁电进出口有限公司明确拒绝采访。其余企业均表示，中国木材公司一般都从马来西亚等伐木公司手中进口唐木，他们关注的也是木材质量而非合法性问题。上海闽南木业有限公司的一位负责人称，“我们从张家港买来的，国内该办的该交的都交了，我们也不管其它的。”

正在进行加工的唐木板。 澎湃新闻记者 石毅 图

与中国不同，美国、欧盟等国家和地区企业如果无法追溯木材来源、证明木材的合法性将可能面临巨额的罚款。这种差异使得同一家公司在不同国家的分公司面对问题木材时可能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

消费者可以在诸如大自然家居等大公司买到唐木木地板。其美国子公司就在获知了巴新唐木的风险后对全球见证表示，对于在美国市场销售的产品，将其重审自己的采购政策和程序，而在中国没有答复调查机构的询问，也未回复澎湃新闻就公司合法木材供应链管理问题的采访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