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祐《离魂记》

在看书这一方面，或许会存在很大数量的人，不喜欢读诗歌，尤其是现代诗。我猜想，一提起某些现代诗，总有人忍不住要吐槽上几句：“写的什么玩意儿”、“我也会敲回车键，我也是个大诗人”、“他要能称诗人，我就是历史学家”……

然而，如果说是读故事，或者说，看小说，恐怕十个人里面，至少有八九个要摩拳擦掌。故事，是我们最爱听的，承载一个好故事的小说，也就成了现代最受欢迎的文学形式。小说这一文学形式由来已久，比如魏晋南北朝的笔记小说，比如唐代传奇小说，比如明清白话小说，它们都是古代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天要说的故事，与现代四大主流文学体裁的小说并不直接挂钩，开辟了中国古代小说史新时代的唐传奇，才是最亮眼的主角。这个精彩的故事，是唐传奇这一小说文体走向成熟的标志，也是唐代最早将异闻与爱情结合起来描写的传奇作品，它的名字，叫作《离魂记》。

《离魂记》，作者为唐代陈玄祐。这个故事，陈玄祐年少时候就曾听说过不同的版本，后来，他从莱芜县令张仲规那里听到了比较完备的内容，就将其记录了下来。小说内容很简单，说的无非又是表哥表妹相爱的故事，但是具体细节如何，且由我慢慢道来。

武则天天授年间，清河郡张镒到衡州做官，顺道在那里安了家。张镒膝下无子，他生了两个女儿，长女早夭，只有小女儿倩娘活了下来。张镒有个外甥叫王宙，太原人士。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长得又挺帅，深得张镒器重。张镒于是就经常开玩笑地说，将来要把倩娘嫁给自己外甥做老婆，亲上加亲。王宙和倩娘算是青梅竹马，因为长期相处的缘故，两人互生情愫。然而两家人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当是两小无猜，就由着俩表兄妹一起玩耍去了。

后来，张镒的同僚向他家提亲，原本一直念叨着要嫁女儿给外甥的舅舅，这会儿却转头就变卦了，要把倩娘嫁给别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早已情投意合的倩娘和王宙，一个变得郁郁寡欢，一个因为不满，打着调任的幌子，请辞要去京城。张家人劝不住，只能厚礼相待，送走了王宙。

和舅舅告别之后，王宙心里虽暗暗悲怆，但是又无可奈何。自己孑然一身，又怎么敢和舅舅说这件事，王宙心里想着。王宙行船穿过一座座山峦，停在了数里之外。半夜时分，王宙辗转难眠，也恰好就在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王宙还在疑惑之际，赤着脚的倩娘，却已经出现在了船舱里。王宙欣喜若狂，抓住倩娘的手，问她赶过来的原因。倩娘泣声告诉王宙说，他们情深似海，不想就此分开，所以即便舍弃父母，也要和王宙一起私奔。“我真怕你不顾性命，就去寻了短见。”倩娘说着，早已泪流满面。

王宙感动至极，对爱情的渴望，终究是战胜了理性。他将倩娘藏在船上，连夜行船加紧赶路，不出数月就到了四川。五年后，两人恩爱依旧，倩娘已经为王宙生了两个儿子。夫妻俩和张家音信断绝，一天，思念父母的倩娘终于忍不住说，当年为了不辜负王宙的情义，背弃父母同他私奔，如今自己和双亲分别，已经整整五年，如果不能对父母尽孝，那么还有什么颜面生于天地之间。王宙听完这话内心触动，当即就下决心要回到衡州去，他再也不想让倩娘承受远离双亲的痛苦。

回到衡州，王宙孤身一人先到舅舅家去，为自己带走倩娘的糊涂事请罪。张镒却愣住了，他告诉王宙说，倩娘已经卧病在家好几年了，怎么可能会同烧坏脑子的王宙私奔。王宙好一番解释，张家终于忍不住派人去船上查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吓一跳。端坐船中，向人询问双亲是否安好的倩娘，和卧病家中多年的倩娘，竟然长得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张镒那卧病在家的女儿，突然大病一好，笑逐颜开就起来梳妆打扮。故事的最后，走出病房的倩娘和归家探亲的倩娘相遇，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然后身形渐渐融合为一体，就连衣裳都重为一样。

看完《离魂记》，我的感触并不是很深，毕竟这样的题材，或者说故事走向，如今已经变得烂大街了。但是，时代不同，眼光自然也就不同，这并不影响这篇传奇小说的地位。

中国小说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中国古代小说虽可溯源至秦汉甚至更早，但小说的大量写作，还是从魏晋南北朝开始的。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搜神记》、志人小说《世说新语》，到精彩无限的唐传奇，再到产生了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的明清小说，可以说，每一个时代，都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小说作品。这些传世经典，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璀璨的明珠，也是整个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

唐传奇是对以前叙事作品的综合性的跃进，它标志着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成熟和定型。唐传奇的影响是深巨的，它不仅促进了文言叙事文学的发达，也对通俗叙事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助力。即便是放进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唐传奇也是一朵奇葩。这一切我们都不能否认。

以《离魂记》等为代表的唐传奇，其构思之奇，有虚实相生的多样结构，比如倩娘魂体合一，幻中有真，真中有幻，富有奇情奇趣；其关照的焦点，是人格之价值，比如倩娘为爱私奔，是一种勇气，王宙为爱归家请罪，也是一种勇气；其藻绘可观，意蕴深沉，在记叙过程中，故事描写绘形绘色，增大了文学的直观审美性。读《离魂记》，再结合唐传奇整体特点，我能想到的便是这一些。

我看过一些网络上的文学赏析，在谈到《离魂记》这篇小说时，总有人提笔就要给它扣上“追求婚姻自由”、“反对封建礼教”等帽子，其实这大可不必。反封建礼教，怎么着也得等到明末清初思想启蒙，追求婚姻自由，倒是还说得上一定道理。就我个人观点而言，我觉得这篇传奇小说的主题，它无非就是融合了异闻和爱情元素，融合了孝与义的美好品格，然后传达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诉求罢了。魂体分离，这是奇幻之处，爱情故事，是联系全篇的一条线，倩娘和王宙五年后归家，是为了侍奉双亲，倩娘为爱私奔，王宙为爱孤身上门请罪，这都是一个义字。试问如此有情有义的一对男女，加之两人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亲戚关系也还摆在那里，张家人哪有拒绝之理。

故事结束的时候，作者交代了写作缘由，说这是在莱芜县令张仲规他堂叔家里真实发生的事，因为怕对名声不好，所以没有对外宣传，只有亲戚间小范围流传着这件事。其实嘛，很多人已经猜到了，魂体分离绝对是子虚乌有之事，表哥表妹相爱那倒是绝对的，只不过中间因为某些不愿启齿的原因，才要搞出这灵异的玩意儿来。结合后来倩娘和王宙的两个儿子因为孝廉做了官，我只能大胆猜测，估计是张镒这舅舅呐，觉得他外甥王宙的官，做得不够大，所以刚开始有些嫌弃不肯嫁女儿，又因为女儿和外甥爱得死去活来，所以心疼女儿的同时，后来又想出这么一个“招”，来最后挽回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