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建中：CSR经理人快速成长，但领导力仍需提升

近年来，随着企业社会责任意识的提高，企业开展了形式多样的社会责任管理和实践活动，一个新兴的职业群体即企业社会责任经理（CSR Manager）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本期嘉宾，我们访谈了南方周末中国企业社会责任研究中心智库专家、上海CSR经理人社群发起人吕建中博士。在过去的20余年，吕建中曾担任多家世界500强等跨国集团及大型家族企业的中国区领导职位，包括依视路集团大中华区事务总裁（EssilorLuxottica）、英国伟尔集团（The Weir Group）中国总裁、博然思维集团全球合伙人（Brunswick Group）、新加坡金鹰集团（RGE Group）执行副总裁（中国）、亚太森博（山东）浆纸有限公司董事长、必和必拓集团（中国）代理总裁（BHP），负责这些公司在华推进本地化商业战略、业务增长、组织建设、持续改善、社会责任、员工发展、企业品牌和风险管理及可持续发展等工作。他多年来知行合一，影响了一大批企业家、职业经理人和青年学子，帮助他们在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营造商业-社会可持续生态等领域，积极探索和实践，不断创新和突破。

南方周末：你在20年前就开始从事CSR领域的工作，当时该领域的从业情况如何？

吕建中：时间过得真快，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印象中那时候的CSR经理人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多。在当时的企业里，社会责任实践归属于公共关系部门，没有CSR经理这个专业岗位。从事社会责任工作的人员，大多是企业的安全经理、社区经理或环境健康安全经理。企业对CSR这个职业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认知和相对清晰的岗位定位。

南方周末：CSR概念初入中国时，企业如何理解可持续发展？

吕建中：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在2015年才正式提出来，因此20年前当CSR进入中国时，人们对可持续发展的理解非常肤浅，除了少数在华经营的行业领先的跨国公司之外，大多数中国企业对可持续发展并不够关心。企业公民、社会责任、可持续发展几个概念先后冒出来，很多人把可持续发展当成了环境问题，企业社会责任曾经被看作是纯粹的慈善事业，都是没有经济成果的活动。当时的中国企业还没有形成系统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更没有建立在可持续发展理念基础之上的可持续商业战略。企业往往将公益、慈善、环保，与企业社会责任、可持续发展混淆起来，在实践中还处于初级了解和探索阶段。

南方周末：CSR是一项具有国际化视野的职位，要求与国内外相关机构、组织、同行交流。CSR从业人员对外沟通经历了哪些阶段？

吕建中：CSR从业人员沟通途径有多种形式。早期国外部分机构提供了系统性培训，比如中国-瑞典企业社会责任培训项目，或联合国系统的培训项目，为CSR实践提供了系统性的知识输入。欧盟商会、英商会、美商会、本土行业协会等在中外实践经验交流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比如EHS&可持续发展峰会、APAC供应链和可持续包装领域峰会等，为中外CSR从业人员搭建了相互学习、借鉴甚至合作的平台。近年来的CSR评奖活动也是业内不错的交流沟通平台，这些活动对推动可持续发展沟通和交流都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另外，基于实践共识自发建立的交流与沟通也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比如很多年前我和CSR小伙伴们在上海创立的“CSR微客群”，一直以来都是在以Value Impact Career为宗旨的互动活动中，为CSR从业人员提供支持、交流和成长的机会。总结而言，我觉得CSR经理人的学习、交流沟通经历了“输入”“实践”“融合”“创建”四个阶段。

南方周末：随着CSR在中国的发展，CSR工作也从公司关注的边沿逐步转变为公司管理的重心之一。CSR经理人的岗位和职责有哪些变化？

吕建中：伴随着CSR实践的发展和深入，企业开始从单纯做慈善逐步转向系统的社会责任实践、创造共享价值、系统的可持续发展。CSR实践逐渐融入企业管理，CSR岗位也逐渐专业化，发挥着更为系统的职责和作用。参考国际企业的先行实践，企业通常会在董事会层级设立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或ESG委员会），下设专门的管理委员会，专门的CSR部门或可持续发展部门向管理委员会或专门负责CSR的最高领导汇报；有些公司还专门设立了全面引领可持续发展的CSO岗位（Chief Sustainability Officer），向CEO汇报，领导跨部门跨业务单元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和项目的实施。近些年来，本土企业也在向着这些模式演进，CSR治理结构逐渐和国际企业对齐，CSR经理逐渐成为影响企业发展的重要岗位。

南方周末：你认为CSR经理人应当如何定位自身工作？在开展CSR工作中存在哪些挑战，需要重点去掌握哪些技能克服困难？

吕建中：CSR经理人负责制定公司CSR策略、执行CSR项目、调动内外部资源实现CSR的目标价值。CSR经理人经常遇到预算紧张、业务部门或其它职能部门不参与等方面的挑战，此外还有企业所在行业或运营地区的特殊性挑战，CSR经理人应当努力做到当好业务部门的好伙伴，当好利益相关方的沟通者、社会责任相关政策的分析者，成为企业在创造经济价值、环境价值、社会价值活动中的有效桥梁。在给CSR经理人讲述的课程中，我曾强调，CSR经理人应向着ESG、双碳、可持续供应链、可持续商业战略等多元化发展，具有战略研判和设计、项目和活动的执行、沟通和分析、咨询和建议能力以及扮演好公司CSR大使角色的能力。

南方周末：随着可持续发展实践的深入，ESG报告成为企业面对投资机构时更为主要的沟通语言和形式。CSR经理人又如何应对？

吕建中：CSR经理人需要尽快掌握那些推动或落实ESG所需的基本知识、基本技能、基本经验、基本流程；同时加深与生产、销售、供应链等业务部门以及风险管控、研发、品牌、公关等职能部门的链接，让CSR在公司的增长与发展当中有合适的切入点、连接点、价值点；还要提升管理利益相关方、与利益相关方沟通的能力。此外，CSR经理人的视野也要打开，既能执行好项目，也要把握好宏观，如国家社会经济发展规划、政策，高质量可持续发展议题等。我曾用一个自我提升的“精进模型”来帮助学员成长，实现职场进阶。这个模型包含了四大方面：思维-行为-专业-心态。用“知-思-行”周而复始的完善，在实践中做到知行合一，来提升自己。“思维”指的是思维的精进，要学会并主动运用批判式思维、结构化思维、系统性思维，突破自有的低层次原生态思维，获得洞察力、前瞻力和战略规划的能力；“行为”指的是执行层面上丰富和强化领导力的诸多方面；“专业”指的是CSR经理人必须在专业造诣上把自己培养为具有专业学识和经验的干才；“心态”指的是要保持积极乐观、豁达宽广的心态，学会逆商管理、情绪管理，保持正念、保持旺盛的热情、保持坚定的信仰。

南方周末：你为什么要关注CSR经理人的成长问题？如何看待CSR经理人的发展前景？

吕建中：我对CSR经理人的关注起源于自身的成长经历，以及对CSR乃至可持续发展领域领导力和人才需求的期望。我过去的20多年职业生涯里，曾在世界500强、多家跨国企业、家族企业里担任中国区领导岗位，在公司的培养和领导的带领下，职业生涯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因此我认为，CSR经理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有着获得成长帮助的急切期盼。此外，CSR和可持续发展领域领导力建设还非常欠缺，包括对商业的深刻理解、对社会和环境问题的深刻洞察、将挑战转化为机遇的认知、对内部力量和外部资源的协调能力都需要提升。我们需要在实际工作中培养这样的人才，继而推动CSR、可持续发展事业的不断增长和健康发展。回顾CSR经理人走过的路，我们发现中国CSR经理人在自我建设和向外发展的实践中，各项能力都得到了拓宽和提升。企业需要CSR，社会关注CSR，政府看重CSR，这为CSR经理人的发展提供了积极的驱动力。CSO的设立，也为CSR经理人晋升通道打开了上升空间。未来，随着企业的发展，CSR经理人需要与未来接轨，在解决实质性议题等方面加强自身的能力和竞争力。

南方周末：你认为未来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应如何与国际对接？

吕建中：除了一些特殊性议题之外，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在保持自身特色的同时已经开始与国际接轨，我们可以从中国企业履行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采用GRI、UNGC、ISO等指南和标准当中得到印证。但接轨不意味着照搬，中国会保持中国特色的高质量可持续发展路径，在一些领域，也会有适用于中国本土特色的原则和标准。此外，中国的可持续发展进程正在进一步深化和拓展，为中国企业走向海外、在海外履责、在全球市场不断增长的同时发挥引领社会责任实践作用等方面注入了新的活力、韧性和竞争力。比如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与湖南中伟集团、华友集团、寒锐钴业、华为等企业联合发起成立的“责任钴倡议”，在提升钴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社会责任意识，推进全球钴供应链尽责管理等关键领域中正发挥着重要作用。又如，中国在非企业社会责任联盟于2021年7月19日成立，推动中国企业更加深入融入到非洲国家建设，在助力抗击新冠疫情、创造就业、保护环境、社区建设及公益慈善等方面积极履责。此外，中电标协社会责任委员会在加强与国际相关标准化机构的合作和交流、在参与国际标准的研究和制定过程中，与国际上相关的社会责任标准和倡议（如电子行业公民联盟EICC等）研究体系合作和融合，积极参与行业相关的社会责任国际标准化工作，与其他国家的产业组织就社会责任工作进行对话，也为中外标准的接轨发挥着积极的作用。总而言之，接轨是一件双向互动工作，中国正在凸显其影响力。

南方周末：中国经济社会进入稳中求进、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接下来中国企业履行责任有哪些重点议题需要注意？你对CSR经理人的建议？

吕建中：我们的社会以及商业活动正处于VUCA-BANI时代的各种挑战之中，不确定性、不稳定性、模糊性、复杂性、非线性是这些挑战的特征。高质量发展既是美好的愿景，也是痛苦的变革。CSR在实践中取得了很多进展，也存在着不少问题。传统的CSR试图向外发力改变世界，随着ESG的兴起，我们重新认知到，ESG是在拯救商业本身。今后，CSR会向着与ESG、可持续发展的方向融合，公司的治理也会在CSR原有基础上与ESG、可持续发展整合。CSR、ESG的终极目标是企业的可持续增长与发展，它所检视的是可持续商业的重要议题。把可持续发展放到一个更高的维度来看，它推动的是一场有意义的产业变革，一场有价值的商业变革，一场关于企业自身的变革。从CSR到ESG，企业需要在“向内”“向久”“向健”三个方面下功夫。从CSR报告到ESG报告，信息的内容不仅仅是按着一定结构、深度所进行的披露，更应当是公司对未来可持续增长与发展的规划，还应当是对增长与发展将所面临的挑战与风险的系统管控。唯有通过深刻的变革，企业才能真正从ESG实践中精进，最终演化成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组织。对于CSR经理人而言，要对这一现实有足够的认知和充分的准备。在“思维-行为-专业-心态”四方面修炼自身是支撑自己面对挑战的必经之路。

2003年，南方周末首创性发起企业社会责任调研项目，希望通过调研和榜单记录中国企业乃至中国经济的发展历程。20年来，企业社会责任从一个小众概念发展成为新时代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必答题”；企业社会责任的内涵从公益慈善、依法纳税扩展成为创造经济社会环境综合价值；企业社会责任实践从“寥寥先行者”的关注发展成为政府、行业商协会、媒体、社会组织、专家学者的多方推动。越来越多的企业将自身置于时代背景之下，为建设更加美好的世界而努力。

2023年，南方周末启动中国企业社会责任调研20周年系列活动，将目光聚焦于中国企业社会责任发展道路上的见证者、参与者和推进者，希望通过企业调研、专家访谈、案例挖掘，探究中国企业的履责之路，从历史的脉络中解读商业趋势，洞见责任价值。

南方周末研究员 闫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