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经》究竟讲了啥?
发布时间:2023-08-18 21:50:02 作者:心安个家 浏览量:363
第一个字:道。
老子哲学的最大贡献,就是《道德经》所迸出来的第一个字,“道”。
他就像古代极少数伟大的哲人,摆脱对社会现象的具体分析,而是抬起头来,寻找天地的母亲、万物的起始、宇宙的核心。他找到了,那就是“道”。
他所说的道,先于天地,浑然天成,寂寥独立,周行不怠,创造一切。用现代哲学概念来说,那就是宇宙本源。
道的出现,石破天惊。以前也有人用这个字,但都无涉宇宙本源。老子一用,世间有关天地宇宙的神话传说、巫觋咒祈、甲骨占卜,都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原来天地宇宙有一个统一的主体,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无可逃遁。道,一种至高思维出现了,华夏民族也由此走向精神成熟。
从道出发,中国智者开始了“非拟人化”、“非神祗化”的抽象思考,而这种抽象思考又是终极思考。这一来,也就跨越了很多民族都很难跨越的思维门槛。在其后的中国思想史上,只要出现了为天地万物揭秘的大思维,就都与老子有关。因此也就可以说,一个道字,开辟了东方精神大道。
老子认为,人生之道就是德。但是,这德不是教化的目标,而是万物的自然属性,也包括人的自然属性。德是一种天然的秩序,人的品德也由此而来。因此人生之德,不是来自学习,而是来自回归,回归到天真未凿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德与道同体合一。
第二个字:无。
在老子的哲学中,“无”是一个重要杠杆。他知道,要说明“无”,首先要处理这个字与它的对立面“有”的关系。
我们记得,从魏晋名士到佛教宗派,都在“无”、“有”之间作过不少论述。原来在中国,论述的起点是老子。而对佛教来说,那是在至高思维等级上的不谋而合。
在这个问题上,老子早早地发表了一个明确的结论: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却生于“无”。既然这样,那么,能够派生出天下万物的道,本性也是“无”。
无,因为无边无涯,无框无架,所以其大无边。由此,道也就是大。合于我们所说的大道。
在老子看来,世上一切器用,似乎依靠“有”,其实恰恰相反。一个陶罐是空的,才能装物;一间房子是空的,才能住人。一切因“无”而活动,因“无”而滋生,因“无”而创造,因“无”而万有。
天空因“无”而云淡风轻,大地因“无”而寒暑交替,肩上因“无”而自由舒畅,脚下因“无”而纵横千里,胸间因“无”而包罗宇宙,此心因“无”而不朽永恒。
既然以“无”为道,那么老子就要论述更为著名的“无为”和“无为而治”了。
老子认为,天下混乱,是因为人们想法太多,期盼太多,作为太多,奋斗太多,纷争太多。那些看起来很不错的东西,很可能加剧了混乱。世间难道要拥塞那么多智能、法令吗?要宣传那么多仁义、孝慈吗?要开发那么多武器、车船吗?
对此,老子都摇头。他相信,这一些“好东西”,都是为了克服混乱而产生的,但事实上,它们不仅克服不了已有的混乱,而且还会诱导出新的混乱。
他主张,一个人过日子,应该自然而然,少私寡欲,无忧无虑;一旦当政,对于国家人民,应该“无为而治”,不要有惊人的计划,不要有过度的设计,不要有频繁的折腾,不要有太多的手脚。民众的自然生息,由天地安排,比什么都好。
一个当政者,是“顺其自然”,还是“大有作为”?老子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所谓“大有作为”,必然伴随着大量的破坏和伤害。而要改变这种破坏和伤害,又必然要采取另一番新的破坏和伤害。
老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这就是“无为而治”。
对于成天忙着种种“作为”的人来说,“无为而治”似乎过于消极。但对老子来说,他们的“积极”才是祸害。
从以后的历史来看,大汉大唐为什么如此伟大?因为在立朝之初,几代君主都服膺“黄老”,其实就是老子的“无为而治”思想。那就有效地推进了社会生态,自然地恢复了城乡体制。
老子的思想中,“绝学”、“弃智”的观点常常招来非议。很多研究者从字面来推断,认为他拒绝教化、放弃智能,以便让民众过一种乐呵呵、傻乎乎的日子,达到“低智化的幸福”。如果真是这样,老子也不必留下这么一部《道德经》来启世、教民了。他是周王朝的“守藏室之史”,也就是一个国家级的图书馆馆长、博物馆馆长、档案馆馆长、文史馆馆长。有着这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对教学和知识抱一种全然否定的态度。他来不及写长文来论述这些问题,只能用最简短的语言作出断语,以便惊醒世人。
他只是告诉我们,与天地所赐的自然生态相比,过于人为的教学和智慧,都不重要。他还发出警告:“慧智出,有大伪。”
第三个字:反。
老子说:“反者,道之动”。那意思是,要让“道”动起来,让“无”活起来,就要反着来。
你不想反也不行,当“道”衍伸到远处,一定不是直线,而必然是反线,因此他又说:“远曰反。”
老子认为,一切事物都会向着相反方向发展。即使不看发展,它们的组合结构也必然是“相反相成”。
《道德经》用一连串的词句来揭示这种相反相成的结构,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例如,“大成若缺”、“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也就是说,看着缺了什么,其实是最大的圆满;看着有点弯曲,却是最直的坦途;看着有点笨拙,却是最巧的手段;看着不善言辞,却是最佳的雄辩……
不仅如此,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看似低调,却是朗朗大道;看似滞缓,却是最快的步伐;看似坎坷,却是最短的路程;看似世俗,却是最高的道德;看似受辱,却是最好的自白;看似不足,却是最广的顾及;看似惰怠,却是最后的刚健……
这种相反相成的视角,与《易经》高度契合,是中国智慧的重要根基。
正是这种无所不在的相反相成,使老子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那就是“不争”。一切对立面都互相依存,又互相转化,你争,不是多此一举吗?
委屈了,要通过争逐来保全名誉吗?不,老子说,只有委屈了,才能保全名誉。“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自身就是对立面,那与谁去争?结论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很多人把“不争”当做一种避锋的策略,似乎只是因为现在暂时争不过,就韬光养晦,积蓄实力,等待着可以“争”的时日。老子的意见正相反,不是等强,而是守弱。守住今日的脚下,即使脚下的情况让别人轻视,也要安心守住,不多思虑。谁都知道什么是雄健,我却要守住阴柔;谁都知道什么是光亮,我却要守住幽黯;谁都知道什么是荣耀,我却要守住卑辱。按照老子的说法,叫做:“知其雄,守其雌”,“知其自,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
但是,要做到这样并不容易,因为外界已经有很多斗争在不断刺激。由此,老子提出了要求:堵塞一切热闹通路,关闭一切骚扰门道,磨去一切逼人锋芒,化解一切内外纷争,把自己溶化于自然之光、万物之常。他把这种境界,叫做“玄同”。这两个字的解释是:神奇的融合、高妙的大同。
把老子说这段话的原文再说一遍:“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处于“玄同”状态的人,也就是得道的圣人。
也许人们会奇怪,这样的“玄同”圣人,把路也塞了,把门也关了,怎么能够领略外界,把自己溶化在“光”和“尘”里呢?对此,老子作了进一步论述。他说:“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他又反着来了。
不门,不窗,不行,不为,反而能知天下,这相对于我们平常熟知的那种实见、实闻、实至、实尝的思维,是一种颠倒。但他是对的,因为他说了,排除了种种干扰,才能“见天道”。见了天道,什么大事都明白了。
如果一切认识都来自于实见、实闻、实至、实尝,人们何以悟得天地宇宙、万事万物?凭着亲身感觉所获得的,最多是一些暂时的、片段的、实用的认识,而且这种认识大多极不可靠。大家记得,佛教也反复地讲述过这方面的道理。
其实,从历史的目光看,老子本人在这个问题上是一个雄辩的典型。他离世已经两千多年了,对于身后的漫长岁月不可能亲身感觉、实际到达,但为什么却让代代智者都充分信服呢?他没有到达汉代却能看透汉代,没有到达唐代却能看透唐代。这正证明,他悟得了天道,因此遍知天下。
他对于后世的思考,是虚拟,是静思。由此可知虚、静的伟力。除了虚静,他不会强行去折腾什么事端,永远保持着一种彻底柔弱的态势。从长远看,这种柔弱,胜于强硬。
老子这种“由反得正”的思辨魔力,常常使人产生误会,认为他是一个老练滑头、充满心机、深谙谋术的潜影者。看到很多颇有学问的研究者,也有这种共识。然而现在看来,这种说法贬低了老子。
老子在本性上,拒绝任何“心机”和“谋术”,是一个追求最高道德的“上善”之人。在此,再一次说大家都知道的一段老子名句: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把它译成当代语文,是这样的:“最高的善良就像水。水善于滋润万物,却不与万物争相,反而流向众人所厌烦的低处。这就很接近道了。”
请看,这里哪有什么“心机”和“谋术”啊。他用水的比喻,把“道”说明白了。
老子认为:不争,不是“离万物”,而是要“利万物”。
这个观念,就与寻常的避世心理、隐士生态划出了明显的界线。“不惹事”是容易做到的,但要既“不惹事”又“利万物”,就很不容易了。
在这里,老子又“反”着提出了一个更严格的标准:“处众人之所恶”,也就是安静地生活在众人所厌烦的低处。
众人为什么厌烦低处?因为大家都在攀高求胜,都在“力争上游”。一心向着高处,成了广大民众共通的生活规则。
当大家一味地求高、比高、争高的时候,安处低位就会被看成一种不成功、不奋斗、不争气的表现。老子一下子推翻了这个价值基座,认为只有安处低位,才能滋润万物,从根部滋润,从泥土中滋润。滋润了,仍然处于低处。
有些人一生所接受的无数教言中,影响最大的,正是老子提出的水的哲学。一想起,许多困惑就迎刃而解。经常有人会问,为什么能无视高位诱惑,无视外来挑衅,不问世间流行,就是老子的水。
有的人说,他们读到不少有关老子的书,都会讲到水的比喻,但总是立即转到“水滴石穿”的话题,申述“以柔克刚”的哲理,仍然归结到了一种制胜的谋术。
确有很多书都这么讲,但都讲歪了。即使真的产生了“水滴石穿”的特殊效果,水也从来没有把石头当做斗争的对象。穿石,不是预设的计划,而是自然的安排。
自然的安排,就是道。
纷争的天下,信赖谋术的人太多了。他们总以为,不争是谋术,
处低是谋术,利天下也是谋术。这种惯性思维,实在与老子南辕北辙。他们,把老子的大善变成了大伪,把老子的大道变成了邪道。
因此,恢复老子的本义,是一种学术责任,更是一种道义责任。尤其对我们这样曾经深受老子熔铸的人来说,更是一种生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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