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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 李晏用镜头热爱戏剧三十年

发布时间:2023-08-17 09:52:12     作者:北青网     浏览量:983    

李晏

1999年6月6日,小剧场戏剧《恋爱的犀牛》(编剧:廖一梅;导演:孟京辉)

1996年2月,小剧场戏剧《棋人》 。编剧:过士行;导演:林兆华;主演:贾宏声。北京人艺小剧场是北京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小剧场,《棋人》也是李晏在北京人艺小剧场拍的第一部剧

李晏

李晏

李晏

1964年生于山东烟台。自幼热爱戏剧,1983年起连考五年戏剧学院未果。1989年到1991年,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摄影专业。上世纪90年代初,因为吴文光的纪录片《流浪北京》开始关注实验戏剧导演牟森,从此成为话剧圈最重要的摄影师。他不仅为实验戏剧拍摄,还拍摄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大戏。三十多年间,发表图片一万余幅、文章近百万字。著有《当戏已成往事》。

谁是李晏?

没有人比黄磊这段话

说得更准确——

关于李晏,其实可说的很多。他算是个传奇人物,几乎在戏剧圈无人不知。他热爱戏剧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绝大多数的戏剧人和爱好者,他是狂热,甚至比狂热还要极端,他是疯了,请接受这种描述,因为他真的是。他几乎用相机记录了近三十年整个中国戏剧发展状况,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所有有戏剧活动及事件发生的地址,无论是中戏三年级的习作,还是一台彼得·布鲁克的大戏,他都在。甚至他还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参演了经典名剧《暗恋桃花源》,并且一演就是十年四百余场,虽然他的台词只有六句。总之,李晏是个传奇,他是中国当代戏剧发展历程中的“活化石”,他的镜头所记录的一切,未来可以称之为“历史”。

我不一定拍得最好

我只是坚持得够久

北青报:先问个特常识的问题,戏剧摄影和别的摄影它不同在哪儿?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拍剧照,最后是您被称为“中国戏剧摄影第一人”?是您拍的时间够长、持续跟随的原因吧?

李晏: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不同,都是抓瞬间。只是跟其他摄影相比,它的不可预知性更强一些。除非你是之前看过好几遍,否则你根本不知道剧中人的表情、情绪、灯光是怎么个变化。你要是来不及反应,就会错过一些。像现在用数码相机还好一些,一个你可以看回放,再一个你感光度可以调到很高。以前胶片的时候就没这个便利条件,之前民用胶卷一般都是到400度,400度拍各种东西已经足够了,但对于舞台摄影来讲肯定不够。以前我采取过的办法是,我把它当800度用,甚至更高,1250什么的,然后在冲卷的时候增加时间。这样能解决感光度的问题,但是也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它的颗粒会增大,反差会加大,这样的话就不太有利于表现一些细节。

北青报:读您的《当戏已成往事》,写到导演田沁鑫第一次看您拍的剧照说“啊,拍这么好”,剧照拍得好和不好,关键在哪儿?

李晏:我觉得最朴素的一个标准就是别人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你自认技术再过硬、拍得再美,可能也只是没有灵魂的一张照片。

北青报:那由一个很热爱戏剧的人来拍,和一个没那么热爱的人来拍,区别会在哪儿?

李晏:我觉得我不一定是拍得最好的,我现在之所以经常会有机会展示作品,是因为我坚持的时间够久,把这做成一个事件了。我认识的很多摄影师,像王晓溪、卢北峰他们也都拍过很多剧照。但他们拍这个是工作关系,可能这段时间负责舞台剧的报道,他就拍得比较多一些;等他不负责这一块内容了,可能他即使想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我呢,因为一直处于一个业余的状态,工作跟这个没关系,也不属于任何剧团。然后本职工作时间又比较有保证,所以我能有大量的业余时间来拍。我其实一直是个业余爱好者。

北青报:您在新华社是做什么?

李晏:我在图书馆,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我1982年高中毕业就去了新华社,其实那个时候同学们都挺羡慕我,说你这也没考上大学,但这工作真不错。我也是觉得就这么下去吧,因为我们那儿有个新闻学院,将来通过新闻学院获得一个文凭,以后也有发展的机会。但我那时候就着了魔似的,非要考戏剧学院。

连考五年戏剧学院

人生是自己的选择

北青报:听说了,您1983年起就考戏剧学院,连考了五年,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晏:我那时候傻,特别轴,我不懂得人家招的是学生,你只要是能把艺考这关过了就行,关键你的高考文化分得够。我老觉得我的专业成绩不行,然后就拼命看专业书。看的那书,后来有机会跟中戏的老师聊天,他们说研究生都未必能看到这些书,你看它干吗,我们又不是招老师。我就特傻,拼命准备专业课,文化课反而给忽略了。最后两年我知道这个了,倒是也参加了一个高考补习班,但一个是撂了那么多年了,再一个,后来觉得再考也没意思了,也不是特别上心。而且去上高考补习班的人家都是小孩儿,我都比人大好多岁,也不太好意思。

北青报:您那会儿想考的是导演系?

李晏:主要是考文学系。文学系、导演系,就这两个。因为我不会画画,没法考舞美系,然后身高不够,不能考表演系。后来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因为文学系、导演系那时候不是每年都招生,有时候为了更多一些成功率,只要是能考的我都报。所以我还考过电影学院的摄影系和表演系,也都没考上。其实主要是文化分不够,我每年都有一个学校会通过专业考试,不光是中戏,上戏我考过两次,中国戏曲学院考过一次,然后广播学院、电影学院各考过一次。

北青报:这么执着,那舞台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您呢?

李晏:我一开始是喜欢文学,上高中的时候立志想当作家。后来有机会看了、知道了戏剧以后,感觉戏剧比文学诗歌更有表现力。我对电影也感兴趣,但是觉得戏剧它那种特质,就是现场性、一次性这些不可预知的东西,都比电影更有魅力。

我在第一年参加完中戏考试之后看了一部剧,其实是这部剧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就是徐晓钟老师导的《培尔·金特》。之前对易卜生的了解,都是因为他的《玩偶之家》,对这部剧完全不熟悉,甚至不知道。那个剧是易卜生晚年写的,他把他的一生借培尔那个人物进行了一个回顾,所以非常深刻,也非常博大。就是因为看这部剧,我一下子真正爱上了戏剧。以前想干这一行可能还有点出于一些虚荣心什么的,但看这个剧我第一次真正被深深打动。我是在现场看了两遍,电视上又看了一遍,就特别着迷。然后就决定第二年继续考,一年又一年,接着一直考到1987年。

我觉得这个跟人的性格有关。我的性格特点,比如不喜欢变化,坚持一件事要有始有终,它们造就了我。后边也是很多事情都证明了,比如我会谈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然后我开过一个小破酒吧,从第一个月就开始赔钱,一直赔到最后一个月。我居然坚持5年把它给开完了,就因为我当时签了5年的协议,一分钱没挣,还赔了好几万。

北青报:那部《培尔·金特》我没看过,它那么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儿?

李晏:很多,培尔一生起伏跌宕的那种生活,索尔维格的台词——“我的一生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有小鬼那句话——“咱们人生的下个十字路口再见”。这些我都记得特别清楚,可能也正是最后落到这些上的时候,把我打动了。当时据说有一个老师,带着自己的学生去连看了一个星期,每次演出完都要打出个横幅,上面写着“人生的下个十字路口再见”。

1993年前后一个月时间里

认识了牟森和孟京辉

北青报:那后来您与戏剧又是在哪一个十字路口相遇的呢?

李晏:1989年我去学摄影,1992年毕业。然后1993年,特别巧的机会,在那一年前后一个月时间里认识了牟森和孟京辉。

最早是有一个搞平面设计的朋友旺忘望,我在他们家看吴文光拍的纪录片《流浪北京》,在里面看到了牟森。然后我就想,“怎么还有像牟森这样的人呢,这么搞戏剧?”以前跟大多数人一样,都以为戏剧就像电影一样,得有龙标啊,得制片厂拍,个人怎么还能搞戏剧呢?

我就特别好奇,跟老旺说我想认识这个人。正好那时候牟森在排《彼岸》,我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跑去了。当时他们正好在装剧场,说剧场其实就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一间大教室,比普通的教室要大一些、高一些。这么着就认识了,晚上一块喝酒,说起来他们需要报纸,牟森说“不行就明天找个废品收购站去买一点”。我就问:“你们要多少报纸?”他说“越多越好”,我说“我给你解决”。当时我工作的阅览室有好多报纸,正好还有一批没来得及处理。那时候有“面的”,第二天我就弄了一“面的”报纸给他送去了。然后他们就贴得一屋子上面下边全都是报纸。

我是第一次看这种剧。之前我看过一部牟森的剧,那时候还不认识他,就那个《大神布朗》,尤金·奥尼尔写的。虽然没怎么太看懂,但那好歹还是个传统样式,也是那种正正规规的镜框式的舞台。《彼岸》这个吧,没有人物、没有情节,而且不是在一个剧场里头,就乱七八糟的,我都看懵了。然后我拍的剧照也是奇奇怪怪的,都不是我以前拍的那种风格。这些照片牟森还挺喜欢,他就让我多印一些,只要有记者采访,他就用我的照片,然后我这个照片就用在报纸上了。

我以前发表的照片都是社会新闻什么的,这个剧照也能发表啊?想想我之前考了那么多年戏剧学院,最后跟戏剧一点关系没有,就落一普通观众。现在通过摄影跟戏剧有了这么一个紧密的联系,哎,觉得这事可以干。

这是7月份的事。然后8月8日是黄燎原的生日,他那个文化公司当时在北太平庄那儿有一个办公地点,就招了好多朋友在那儿聚会。在那儿我第一次碰见了孟京辉和廖一梅。没过两天,我们去美院看一个什么展览。孟京辉也去了,为给黄燎原送照片,他当时正排《阳台》,黄燎原帮他宣传。结果黄燎原一看他那些照片:“你这都什么烂照片,都不清楚,也没人物什么的。”孟京辉说他真没有,不会拍照。正好我在旁边,黄燎原说:“你下午有事吗?没事你去帮他拍点照片吧。”我就去了,这么着然后拍了一些照片。我去孟京辉那儿是第一次进排练场,我才知道一个剧是怎么排成的。这比我当年考学还好玩,因为孟京辉本身他排戏就是很随便、很自由的一种状态。

等于这俩人又把我给吸引回来了。原来想以后就好好搞摄影了,我跟戏剧反正也没什么关系了,顶多当个观众。但这一下子,还回来得特别彻底,直接进入了制作团队。然后就一来二去,正好那两年是他们俩的创作高峰,平均一年至少要有一部甚至两部戏,像1994年牟森是《零档案》和《与艾滋有关》,孟京辉是《我爱×××》。他们就带着我进入到这个圈子里头,在这个圈子里头就会认识更多的人,像田戈兵什么的,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特别幸运

赶上了中国戏剧发展的好光景

北青报:上世纪90年代初是英才辈出的年代,您一下就遇到了两个中国实验戏剧的重要人物。

李晏:牟森更早一些,他是80年代末的时候,自己要求毕业后到西藏话剧团。他说当时就是想离所谓的“主流”——主流社会、主流文化越远越好。结果到那儿发现根本不行,什么也干不了。话剧团的人恨不能一个月只出现一次,就为了领工资,也不练功,更不排戏。他觉得在那儿一点意义也没有。折腾几次之后,彻底跑回来,认识了蒋樾,然后认识了温普林,开始自己搞戏剧,《犀牛》《士兵的故事》什么的,结果没人没钱没枪的,最后就是到处笼络人。然后听说有一小伙子特别热爱戏剧,就去找孟京辉,让孟京辉给他当演员,孟京辉特高兴。就这样,等于是在一块儿做事的过程中慢慢成长起来。

后来孟京辉去考戏剧学院的研究生,一下儿考上了。他1988年刚上学的时候,正好那一批都是不安分的小孩,郭涛、胡军、史航、柳青什么的,各个系的都有。而且从他们的上一届开始就有军训了,他们入校的第一件事就给拉到郊区去军训。因为他们中戏学生少,也就不分什么,所有的男生一拨儿女生一拨儿,所以他们飞快地就打成一片了。等回到学校的时候,这些人已经都成了好哥们儿了。这校园又小,所以就是一有什么事谁嚷嚷一嗓子,其他人呼啦呼啦都来了。所以那个时候他们就搞了好多事儿,还搞过小戏剧节,每个人都有作品,孟京辉自己的是《等待戈多》。

我就特别遗憾,早知道我就跟这帮人一块儿玩了,我何必去考什么戏剧学院,浪费那么多年青春。当然了,也不能说浪费,虽说后来我的摄影经过系统的学习,技术和设备都提高了,但是最重要的仍然还是在观念。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我当年读过那么多书,看过很多戏,我对戏剧多少有点了解,然后也正是因为这个,当我拍剧照的时候,一下子可能会比别人显得好一点。单纯从技术上来讲,我并不是最好的,只是因为我懂一点,所以我可能能预料到戏剧高潮的出现,那些一瞬间的迸发,我能抓取到,我有预感。

我以前讲座的时候一直会说两句话,一个,“并不是因为我拍得多好,而是因为我坚持的时间够久”;还有一个我觉得我是特别幸运,我赶上一个好时候。正好我开始关注戏剧的时候,中国戏剧迎来了它的发展。我在剧场里头看的第一部正式的剧,大概是1977年吧,叫《枫树湾》。之后是1979年,因为我有节目单,那是我收藏的第一张节目单,是北京人艺的《王昭君》。在那之前我还看过《救救她》,徐松子演的那个,大概也是1978年前后。然后一直到1983年我考戏剧学院的时候,其实之前我已经看过不少戏。

下一本书

将写新一代年轻戏剧人

北青报:那您那些照片,都是在什么时候拍的呢?现在不是正式演出都不让拍吗,一般都是在排练的时候?

李晏:以前早期的时候还没这个要求。那时候拿相机的人也少,尤其北京人又特别热情,甚至有的说:“你要不要跟我换个座位?我这座位好。”哪像现在,你这一有动静,旁边马上瞪你。现在大家自我保护意识也强了,“我这也是花钱来看戏的,凭什么要受你影响?”现在基本上,能在彩排的时候拍我就在彩排的时候拍,再一个,现在的设备可以做到完全无声,这样就会对观众的影响也非常小。

北青报:那像最早那会儿,您也不像人家有个报社记者身份什么的,那怎么进剧场去拍呢?

李晏:我就买票看戏啊。

北青报:哦,在看的过程中拍。

李晏:所以我早期的照片特别少,有一些,质量也不太好。我书里头用到了一些,但是做展览的话,那个太次的你根本就拿不出来呀。你像姜文他们毕业大戏1984年的,我还用那种小傻瓜相机,在舞台底下怎么拍呀。有好几次座位特别次,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鸟人》,我买票的时候只有二楼最后一排,你想想那即便是拿长焦镜头调它,一个是它那个角度就不对,它是个俯的镜,而且那个也太远,我那时候镜头顶多也就200毫米,这个距离只能拍个全景。所以老的那个《鸟人》我就是几个全景,中近景都没有。还有一次就是《洋麻将》,我记得特清楚,我是在二楼的侧面,你想想就两个人的戏,他们也不怎么动,都坐在桌子那儿。我就感觉离得特别远。

大多数情况下我还都是买稍微靠前一点的。我也没有别的消费,对生活要求也不是特别高,我的收入主要就用在这些上了,买书、看戏、看电影。我都收藏节目单,而且习惯把票根贴在节目单上。所以,我不仅能知道我是在哪儿看的,而且我能跟照片的角度都对上。

从1993年7月份认识牟森和孟京辉以后,我拍的剧照才一下子多起来了。那个时候因为相机不普及,所以一般我给他们拍了以后,他们也就用我的照片。我这人又不多事,完了还免费给他们加印照片,当然他们高兴了。所以基本上从那时候开始发表的全都是剧照。

北青报:您那本书《当戏已成往事》内容是写到哪年来着?

李晏:我写到2006年。从1982年开始,写了24年。我想攒攒劲再写下一本。第二本就是写新一代的年轻人,从最早的顾雷、邵泽辉、赵淼这些。因为我又特别幸运赶上了看着他们成长起来。

采写/本报记者 吴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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