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23:吕相绝秦

晋侯使吕相(xiàng)绝秦，曰：“昔逮(dài)我献公及穆公相好(hào)，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

1、晋侯：指晋厉公，前580年~前573年在位： 2、献公：指晋献公，前677年~前651年在位； 3、穆公：指秦穆公，前659~前621年在位； 4、勠力：并力； 5、昏姻：婚姻，指晋献公把女儿嫁给秦穆公； 6、天祸：指骊姬之乱； 7、文公：晋文公重耳，前636年~前628年在位； 8、惠公：晋惠公夷吾，重耳的弟弟，前650年~前637年在位。

[译文]晋厉公派吕相去秦国断交，说：“从前我们先君献公与穆公相友好，齐心合力，用盟誓来明确两国关系，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上天降祸晋国，文公逃亡齐国，惠公逃亡秦国。

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bǐ)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1、无禄：没有福禄。这里指不幸； 2、即世：去世； 3、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指秦穆公护送晋惠公回晋国即位； 4、韩之师：前645年秦穆公伐晋，战于韩，俘晋惠公； 5、厥：其，指秦穆公； 6、集：成全。指秦穆公助重耳回国为君。

[译文]晋献公不幸去逝，秦穆公不忘从前的交情，使我们晋惠公能回晋国主持祭祀。但是秦国又没有完成大的功劳，却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事后穆公心里感到后悔，因而成全我们文公回国为君。这都是穆公的功劳。

文公躬擐(huàn)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yì)， 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

1、躬擐：身穿； 2、虞、夏、商、周之胤：指陈、杞、宋、卫等诸侯国； 3、怒：侵犯； 4、围郑：实为前630年秦助晋攻郑。

[译文]晋文公戴盔披甲，跋山涉水，经历艰难险阻，征讨东方诸侯国，虞、夏、商、周的后代都来朝见秦国君王，这就已经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郑国人侵扰君王的边疆，我们晋文公率诸侯和秦国一起去包围郑国。

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靖诸侯，秦师克还(xuán)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

1、擅及郑盟：擅自与郑国结盟，见《烛之武退秦师》； 2、疾：痛恨； 3、绥靖：安抚； 4、克：能够； 5、大造：大恩； 6、西：指秦国，秦国在晋国的西边。

[译文]秦国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擅自同郑国订立盟约。诸侯都痛恨这种做法，要同秦国拼命。文公担心秦国受损，说服了诸侯，秦国军队才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 这就是我们对秦国有大恩大德之处。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 迭(yì)我崤地，奸(gān)绝我好(hào)，伐我保城。殄(tiǎn)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

1、吊：吊唁； 2、襄公：晋襄公，文公重耳之子，前627年~前621年在位； 3、迭：同“轶”，指侵犯； 4、奸绝：拒绝； 5、殄灭：灭绝； 6、费滑：滑国的都城为费，前627年为秦国所灭； 7、兄弟：指郑、滑等国，郑、滑和晋都是姬姓诸侯国； 8、挠乱：扰乱。

[译文]不幸晋文公去逝，秦穆公不吊唁我亡君，蔑视我们死去的国君，轻视晋襄公，侵扰我们的崤地，断绝同我国的友好，攻打我们的城堡，灭绝我们的滑国，离散我们兄弟国家的关系，扰乱我们的盟邦，颠覆我们的国家。

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 是以有崤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1、崤之师：即崤之战。前627年，秦穆公趁晋丧而袭郑，因郑有备而退回。晋襄公率军在崤山隘道设伏全歼秦军，俘虏秦军三帅； 2、即:亲近； 3、天诱其衷：意为上天发善心； 4、成王：指楚成王，前671年~前626年在位； 5、逞：满足。

[译文] 我们晋襄公没有忘记秦穆公以前的功德，却又害怕国家灭亡，所以才有崤地的战斗。我们还是希望秦穆公宽免我们晋国的罪过，秦穆公不同意，反而亲近楚国来算计我们。好在上苍保佑我晋国，楚成王丧命，秦穆公侵犯我晋国的图谋未能得逞。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jué)剪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蟊(máo)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líng)狐之役。

1、康：秦康公，前620年~前609年在位，晋文公的外甥，与晋襄公是表兄弟； 2、灵：晋灵公，前620年~前607年在位，晋襄公之子； 3、阙剪：损害； 4、蟊贼：吃庄稼的害虫。指晋文公之子公子雍，晋襄公的弟弟，寄居秦国； 5、令狐之役：前620年，晋卿赵盾在令狐率军拦截护送公子雍返晋的秦国军队，秦军败。

[译文]秦穆公和晋襄公去世，秦康公和晋灵公即位。康公是晋献公的外甥，却又想损害我晋室，颠覆我们国家，率公子雍回国争位，让他扰乱我们的边疆，于是我们才有令狐之战。

康犹不悛(quān)，入我河曲，伐我涑(sù)川，俘我王官，剪我羁(jī)马，我以是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hào)也。

1、悛：悔改； 2、俘：掠夺，掳掠； 3、河曲、涑川、王官、羁马均为晋地名； 4、河曲之战：前615年，晋、秦两军在河曲(今山西芮城西风陵渡黄河转弯地区)的作战。

[译文]秦康公还不肯悔改，入侵河曲，攻打涑川，劫掠王官，夺走羁马，因此我们才有了河曲之战。秦国通往东方的道路不通，正是因为秦康公断绝了同我们的友好关系。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chèn)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shān)夷我农功，虔(qián)刘我边陲，我以是有辅氏之聚。

1、君：指秦桓公，前604年~前577年在位，秦共公之子，秦康公之孙； 2、景公：指晋景公，前599年~前581年在位，晋成公之子，文公之孙； 3、庶：也许，大概； 4、狄难：指晋灭赤狄潞氏； 5、芟夷：铲除，毁灭； 6、虔刘：杀戮； 7、辅氏之聚：公元前594年，晋军在晋地辅氏(今陕西大荔东)击败秦军。

[译文]等到桓公您即位之后，我们景公伸长脖子望著西边说：‘恐怕要关照我们吧！’但君王还是不肯开恩同我国结为盟好，却乘我们遇上狄人祸乱之机，入侵我们临河的县邑，焚烧我们的萁、郜两地 ，抢割毁坏我们的庄稼，屠杀我们的边民，因此我们才有辅氏之战。

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yāo)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汝同好(hào)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líng)狐之会。

1、徼：求取； 2、献、穆：指晋献公和秦穆公； 3、伯车：秦桓公的儿子； 4、寡君：指晋厉公，晋景公之子，前580年~公元前573年在位； 5、令狐之会：前580年(晋厉公元年)，晋厉公与秦桓公约定在令狐(今山西临猗西)会盟。

[译文] 桓公您也后悔两国战争蔓延，因而想向先君献公和穆公求福，派遣您的儿子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们和你们相互友好，抛弃怨恨， 恢复过去的友谊，以追悼从前先君的功绩。’盟誓还没有完成，景公就去世了，因此我国君晋厉公才有了令狐的盟会。

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雠(chóu)，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shì)。

1、不祥：不善，指不怀好意； 2、仇雠：仇敌； 3、昏姻：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wěi）； 4、女：通“汝”。

[译文]桓公您又产生了不善之心， 背弃了盟誓。白狄和秦国同处雍州，是君王的仇敌，却是我们的姻亲。君王赐给我们命令说：‘我们和你们一起攻打狄人。’我们国君不敢顾念姻亲之好，畏惧君王的威严，接受了君王使臣攻打狄人的命令。

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汝。’狄应且憎(zēng)，是用告我。楚人恶(wù)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

1、有二心于狄：指秦国一面要求晋国讨狄，一面又和狄有往来； 2、应：应诺； 3、是用：因此； 4、二三其德：指三心二意，反复无常。

[译文]但君王又对狄人表示友好，对狄人说：‘晋国将要攻打你们。’狄人表面上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心里却憎恨你们的做法，因此告诉了我们。楚国人同样憎恨君王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叛了令狐的盟约，而来向我们要求结盟。

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穀恶(wù)其无成德，则用宣之，以惩不一。’

1、昭：明； 2、昊天：皇天； 3、秦三公：指秦穆公、康公、共公； 4、楚三王：指楚成王、穆王、庄王； 5、出入：交往； 6、不穀：诸侯自称； 7、成德：犹恒德。

[译文]他们向著皇天上帝、秦国的三位先公和楚国的三位先王宣誓说 ：‘我们虽然和晋国有来往，当我们只关注利益。’我们国君讨厌他们反复无常，把这些事公开，以便惩戒那些用心不专一的人。’

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nì)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hào)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jīn)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yāo)乱？

1、昵就：亲近； 2、帅以听命：率领诸侯讨伐秦国的委婉说法； 3、矜哀：同情； 4、承宁：安抚。

[译文] 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些话，因此感到痛心疾首，都来和我亲近。现在我率诸侯前来听命，完全是为了请求盟好。如果君王肯开恩顾念诸侯们，同情寡人，赐我们缔结盟誓，这就是寡人的心愿，寡人将安抚诸侯而退走，哪里敢自求祸乱呢？

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1、不佞：不才； 2、尽：全部； 3、布：陈述； 4、俾：使，让； 5、图：考虑。

[译文] 如果君王不施行大恩大德， 寡人不才，恐怕就不能率诸侯退走了，我谨把全部意思都向君王的左右执行宣布了，望他们权衡怎样才对秦国有利。”

《吕相绝秦》全文：

晋侯使吕相(xiàng)绝秦，曰：“昔逮(dài)我献公及穆公相好(hào)，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bǐ)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huàn)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

郑人怒君之疆埸(yì)， 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靖诸侯，秦师克还(xuán)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 迭(yì)我崤地，奸(gān)绝我好(hào)，伐我保城。殄(tiǎn)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 是以有崤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jué)剪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蟊(máo)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líng)狐之役。康犹不悛(quān)，入我河曲，伐我涑(sù)川，俘我王官，剪我羁马，我以是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hào)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chèn)盟，利吾有狄难(nàn)，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shān)夷我农功，虔(qián)刘我边陲，我以是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yāo)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汝同好(hào)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líng)狐之会。

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雠(chóu)，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rǔ)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shì)。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汝。狄应且憎(zēng)，是用告我。楚人恶(wù)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穀恶(wù)其无成德，则用宣之，以惩不一。’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nì)就寡人。

寡人帅以听命，唯好(hào)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jīn)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yāo)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清 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评析：

秦晋权诈相倾，本无专直。但此文饰辞驾罪，不肯一句放松，不使一字置辩。深文曲笔，变化纵横，读千遍不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