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收藏中国文物和古代书画重镇:弗利尔艺术馆
发布时间:2023-07-01 13:59:29 作者:美术观察 浏览量:210
文 / 杨晓能
主持人语:19世纪晚期以来美国逐渐兴起博物馆建设的风潮,一些重要城市建立的综合性艺术类博物馆和专题性艺术馆逐步建起了全球性、百科全书式的馆藏。其中有五家艺术博物馆/艺术馆收藏的中国文物不仅门类丰富,而且古代书画收藏自成一体,尤其宋元书画珍藏在该领域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五家艺术博物馆是:弗利尔艺术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旅美学者杨晓能教授曾有在其中几家艺术博物馆工作与研究的经历。本期开始连续撰文分别对这五家艺术博物馆的中国书画收藏情况做一个较为全面的梳理和介绍,方便国内读者系统了解这些海外中国古代书画收藏的内容及研究的情况。19世纪的自然科学家认为,人在进行观察的时候,他的身体即为进行感知的工具,“主观”是身体组织的反应。而当时美学界认为观察者是视觉体验的制造者,“主观”是一个独立的存在,赋予艺术家所拥有的创作自由。李晓宇的文章指出,时代感知观念的变化形塑了印象派重要成员德加的艺术创新。处于相近科学和美学观念的背景下,塞尚的艺术创新比德加走得更远,特别是塞尚特有的构图和造型方式融合了古典与现代,创造了全新图式,启迪了现代艺术家,却始终似谜团难以彻底破解。冯启乐的论文重点分析了塞尚的独特艺术逻辑和艺术实践方式的形成与艺术科学史背景之间的关系,为更深刻地理解塞尚及艺术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做出了有价值的研究推进。(王红媛)
内容摘要:弗利尔艺术馆是美国收藏和研究亚洲艺术的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在其一流的中国文物收藏中,古代书画被公认为西方五大家之一。本文在梳理其整体发展历程时,着重分析和研讨该馆中国古代书画的收藏史、收藏特色及学术成果。
关键词:弗利尔艺术馆 赛克勒艺术馆 中国文物 中国古代书画
19世纪晚期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力的增强,美国兴起了筹建博物馆的时尚,并于20世纪上半叶达到高潮。受益于财力雄厚、政治和文化影响触及全球的历史机遇,综合性艺术类博物馆和专题性艺术馆在美的兴建尤为醒目,美国许多城市逐步建起了全球性、百科全书式的馆藏。〔1〕当然每家艺术博物馆的收藏各有偏重,但多数以欧美艺术为中心,不过有5家位于美国的艺术博物馆/艺术馆收藏的中国文物不仅门类丰富,而且古代书画收藏自成一体、孤品和精品琳琅满目、宋元书画举足轻重。它们是弗利尔艺术馆(The Freer Gallery of Art)、波士顿艺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The Cleveland Museum of Art)、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2〕除了弗利尔艺术馆是国立(公立)机构,经费以政府拨款为主,其他4家是私立单位,经费来源于募捐和基金的利息,政府财政支持很少。这些艺术博物馆/艺术馆的中国收藏有的主要受惠于收藏家的捐赠,有的主要由馆内专业人员购买,有的两者兼之,但基本与当时中国国内战乱不断、盗掘猖獗、经济凋零、原藏家纷纷出售藏品、文物交易和私人收藏一度停滞的历史背景息息相关。20世纪末期之前,中国文物和古代书画充斥市场,价格相对便宜,是西方博物馆和藏家购藏的大好时机。除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外,其他中国国内博物馆的古代书画收藏很难与这5家的收藏一比伯仲。以实物研究或欣赏中国古代书画发展史以及书画鉴定,这5家的收藏难以忽略。笔者将分别综述这5家收藏中国文物和书画的重镇,着重讨论各馆古代书画的特色、得失与收藏历程,以及值得借鉴之处。其实这些博物馆也藏有高水平的古代壁画和古器物上的画作,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分别收藏的山西省洪洞县广胜寺巨幅元代壁画,文中也会涉及。
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中心的弗利尔艺术馆以收藏家和创立者查尔斯·朗·弗利尔(Charles Lang Freer,1854—1919)的名字命名。该馆与1987年开馆的赛克勒艺术馆(Arthur M. Sackler Gallery)实为一家,由相同的工作人员管理。弗利尔艺术馆为地面建筑,赛克勒艺术馆为地下建筑,两馆建筑相连、合二为一组成隶属于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的美国唯一的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sian Art)。两馆现有藏品四万四千余件,但弗利尔艺术馆的收藏量多质优,时间上启史前下至当代,地域涵盖亚洲和周边国家,包括古埃及、古近东、伊斯兰地区、南亚、东南亚、中国、日本、朝鲜的艺术;其中中国藏品一万三千多件、日本藏品一万四千多件,不仅数量最多,而且名扬天下。弗利尔艺术馆还有弗利尔收藏的一批重要的19世纪晚期美国绘画,以及世上最大的、常年在欧洲生活的詹姆斯·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1834—1903)的藏品,计有一千余件多样化的作品和他绘制的孔雀屋(The Peacock Room)。
出生于纽约州的弗利尔在底特律制造火车车厢发家致富,未婚无后,面对经济萧条和工作压力导致精神衰弱,作为治疗方法,他19世纪80年代开始旅行和收藏艺术品,随后购买了大量的惠斯勒作品,惠斯勒晚期绘画中的东方趣味增进了弗利尔对亚洲艺术的兴趣。1899年弗利尔45岁时卖掉股份退休,专注于艺术品收藏,并多次到日本旅行,他1907年、1908年、1909年、1910年至1911年访问中国时采购了大量文物和古代绘画,随后在美国继续扩充收藏。弗利尔没有受过正规的艺术教育,但他的财力、天资和独到的鉴赏力,加之东亚艺术专家费诺罗萨(Ernest F. Fenollosa,1853—1908)的指点及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1945)等人的协助,使他得以在二十年间建立起了20世纪初期美国最好的中国艺术收藏。
1905年12月15日弗利尔给美国总统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Jr.,1858—1919)写信,提出捐赠收藏和建馆的设想。不过斯密森尼学会的负责人最初不感兴趣,经过数月谈判,1906年5月斯密森尼学会代表美国政府接受了他的捐赠。弗利尔艺术馆1916年开建,弗利尔负担了一百万美元的建馆经费,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完工延迟,1923年才开馆。该馆的意大利新古典风格建筑和馆内的收藏,交融古今中外,凝聚着弗利尔的构思、努力与远见。从接受捐赠到建成开馆,历时17年,弗利尔没能等到自己创建的博物馆开馆,就在1919年中风离开了人世,令人惋惜。在美国艺术博物馆/艺术馆的发展历程中,该馆创了几个纪录;首位将私人艺术收藏捐给国家并承担建馆经费,该馆为斯密森尼学会博物馆群中的第一个艺术博物馆,也是第一个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3〕1906年弗利尔与斯密森尼学会达成捐赠意向时,登记在册的有2250件艺术品,拟死后移交。但1919年他去世时,其收藏已增加到9500件,其中中国藏品最多、计有3400件,以青铜器、玉器、陶瓷、雕刻等器物为主,全部收藏移交给弗利尔艺术馆。〔4〕弗利尔本人的中国书画收藏基本是绘画,重要书法都是画卷中的名家题跋。开馆以来弗利尔艺术馆陆续收藏不少书画,目前有绘画1400件,书法391件(赛科勒艺术馆藏336件绘画、27件书法)。历经弗利尔和馆内几代专业人员的努力,弗利尔艺术馆现在拥有一流的商周青铜器、史前—汉代玉器、早期佛教雕刻、皇家及外销瓷器、漆器和古代书画。比如弗利尔本人收购的4件刻有鸟形图形文字的良渚文化玉璧和1件刻有图形文字的玉镯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文字图像最完整的史前玉器;〔5〕弗利尔1915年通过卢芹斋(C. T. Loo,1880—1957)从巴黎购买的战国几何纹嵌银青铜扁壶;首任馆长约翰·罗吉(John Ellerton Lodge,1876—1942)任职期间收购了56件古代青铜器,包括1929年河南洛阳出土、1930年从从张静江(1877—1950)的纽约通运公司(Tonying and Company,New York)购买的铸有187 字长篇铭文的西周早期青铜令方彝,1936年从山中商会购买的出土于长江中游地区的商代青铜象尊,1941年从卢芹斋购买的传安阳出土的人面龙身青铜盉,加之后任的努力和捐赠,形成了西方最重要的青铜器收藏;这些文物是研究史前文化、商周历史、早期文字发展的至关重要的实物资料。〔6〕其他代表性的藏品包括1911年在华购买的南宋官窑长颈瓶,1921年从卢芹斋购买的响堂山石窟2号窟北齐《阿弥陀佛西方净土图》浮雕,1930年从卢芹斋购买的洛阳金村出土的战国金链玉人与玉龙佩,1939年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的安阳出土的商代白陶罍等。
弗利尔在收藏过程中交了不少“学费”,他喜好购买宋元及之前的古画,又是难得一见的热爱中国艺术的“大款”,画商/文物商/卖者投其之好,提供了许多“名家名作”,实际上却多是赝品或后人的临摹,他发现的就及时处理掉了,没发现的就成为弗利尔艺术馆的收藏。另外,建馆以来陆续入藏的书画年代与真伪也需要重新鉴定。经过艺术馆馆内外专家的常年研究,弗利尔艺术馆公布现藏绘画中有82件断代为宋元时期,同时提供了详细资料供进一步研究。这些宋元绘画中,弗利尔本人收藏的人物画包括1914年福开森报信、从清末大藏家端方(1861—1911)家人购买的南宋本《洛神赋》(传顾恺之,约345—406),12世纪中期至13世纪中期,彩墨绢本手卷。山水画包括1916年从庞元济(1865—1949)购买的北宋本《溪山秋霁图》(传郭熙,约1001—1090),11世纪中期至12世纪早期、彩墨绢本手卷,柯九思(1290—1343)和端方等旧藏;1919年入藏的夏珪(活跃于1195—1230)南宋《洞庭秋月图》,13世纪早期,水墨绢本挂轴(现为挂屏),项元汴(1525—1590)旧藏,购自游筱溪;1911年从上海李文卿购买的盛懋(活跃于1310—1360)元代《山水图》,水墨绢本团扇册页,耿昭忠(1640—1686)和耿嘉祚(生卒年不详)父子旧藏;1915年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的夏永(活跃于14世纪中期)元代《岳阳楼图》,14世纪中期,水墨绢本斗方册页,耿昭忠和耿嘉祚父子旧藏。道释画包括1902年从费诺罗萨手中购买的林庭桂(活跃于12世纪晚期)南宋《罗汉洗濯图》(图1),1907年从日本京都大德寺购买的周季常(活跃于12世纪晚期)南宋《天台石桥图》,两画均有宁波惠安院幹僧義紹1178年题跋,注明画家与供养人,彩墨绢本挂轴(现为挂屏),原藏大德寺,为寺藏100幅五百罗汉图的组成部分。〔7〕花鸟画包括1915年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的倪瓒(1306—1374)纸本斗方册页《墨竹图》,沈周(1427—1509)、项元汴、耿氏父子、成勋等旧藏,王季迁(C.C. Wang,1907—2003)推定约1369年作〔8〕;1917年购买的钱选(约1235—1307前)元代《来禽栀子图》,彩墨纸本册页(现装裱为手卷),赵孟頫(1254—1322)等题跋,安岐旧藏(约1683—1744),乾隆收藏后转藏皇室后裔,最后过手庞元济和游筱溪。馆藏中还有弗利尔购买的传为周文矩、荆浩、范宽、李公麟、米芾、梁楷、马和之、李嵩等名家的绘画,后经专家鉴定均为后人冒名并多为宋金元明时期之作。
弗利尔去世后,弗利尔艺术馆工作人员在20世纪中期购买了不少古代绘画,代表性的宋元绘画收藏有1931年从纽约福岛公司(Fukushima Company, New York)购买的3件清宫旧藏:赵孟頫元代《二羊图》(约1300),水墨纸本手卷,项元汴旧藏,后入清宫,画签题神品,藏印中含项元汴21方、乾隆14方(图2);邹復雷(活跃于14世纪中期)元代《春消息图》(1360),水墨纸本手卷,安岐等旧藏;严叟(生卒年不详)绢本手卷《墨梅图》,约13世纪晚期至14世纪早期,上有藏印103枚,包括项元汴56枚、梁清标(1620—1695)5枚、乾隆8枚、嘉庆1枚、恭亲王1枚、郭葆昌(1879—1942)12枚。1935年入藏的閻次于(活跃于1160—1180年代)南宋《山村归骑图》(1160—1180年代),彩墨绢本斗方,耿昭忠和耿嘉祚旧藏;1937年入藏的元代吴镇(1280—1354)仿荆浩《渔父图》(约1342),水墨纸本手卷,庞元济旧藏;1938年入藏的龚开(1222—1307)元代《中山出游图》(13世纪晚期—14世纪初),水墨纸本手卷,庞元济旧藏;1944年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的毛益(活跃于1160—1175)水墨绢本团扇册页《柳燕图》。1945年入藏的元代赵雍(1291—1361)《临李公麟〈人马图〉》(1347),彩墨纸本手卷,清宫旧藏,购于卢芹斋。1948年和1953年先后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北宋彩墨绢本册页《睢阳五老图:王涣像》和《睢阳五老图:冯平像》(约1156),原为手卷,朱德润(1294—1365)等旧藏;吴镇墨笔纸本《仿东坡〈风竹图〉》轴(1350),王翬(1632—1717)和狄葆贤(1872—1942)等旧藏。1954年还从纽约通运公司购得传程棨(13世纪中晚期)彩墨纸本卷《摹楼璹〈蚕织图〉》和《摹楼璹〈耕作图〉》,乾隆不仅多次题跋,《耕作图》上有他62枚印章,《蚕织图》上有他60枚印章,《耕作图》还有项元汴230枚印章, 可见他们喜好的程度。
1959年该馆从纽约东方艺术画廊购买的王蒙 (约1308—1385)《夏山隐居图》(1354),彩墨绢本挂轴,张大千(1899—1983)旧藏,张大千于1938年、1940年、1947年分别绘其摹本。〔9〕1960年入藏的南宋梵隆(活跃于12世纪中期)《十六应真图》(12世纪中期),水墨纸本手卷,王季迁旧藏。1930年和1935年弗利尔艺术馆还从纽约山中商会和通运公司先后购买了从敦煌流失的绘画,一件是北宋《水月观音菩萨像》(968),彩墨绢本挂轴(现为挂屏);另一件是北宋《南无地藏菩萨像》(10世纪晚期至11世纪早期),彩墨施金绢本挂轴(现为挂屏),为于阗国故公主李氏供养,此画因色彩保存完好引疑,做了颜色与绢本分析,结果和其他来自中亚和敦煌的一致。这两幅敦煌绢画流传有绪,王国维(1877—1927)曾考释。〔10〕早期佛教画还有后大理国《释迦牟尼佛会图》(12世纪至13世纪),彩墨施金纸本手卷,画面和题跋均有缺损,1926年从纽约山中商会购买。此外,美国藏家迈耶夫妇〔11〕于1961年捐赠李山(活跃于12世纪晚期至13世纪早期)金代《风雪杉松图》(12世纪晚期),水墨淡彩绢本手卷,安岐及乾隆旧藏(图3)。迈耶夫妇1968年还捐赠旧传李公麟水墨淡彩纸本手卷《醉僧图》,清宫旧藏,乾隆多次题跋,迈耶夫妇1916年至1923年间从庞元济购买。此画入藏后被定为近代赝品,后来傅申认为画和首段狂草书法是南宋摹本。〔12〕
弗利尔艺术馆的明清画作居多,其中大量为冒名宋元画,但也有不少明清名家之作,比如明代沈周的《春游图》(约1480),彩墨纸本手卷,画卷后部有文徴明(1470—1559)1545年的长跋,清宫旧藏,乾隆皇帝于1765年、1782年、1791年、1793年在上面题跋4次,后流失到英国,1934年购于卢芹斋。1938年从纽约通运公司购买的宋克(1327—1387)水墨纸本手卷《万竹图》(1369),耿氏父子、庞元济、袁励準(1875—1936)等旧藏。1952年入藏的明代夏昶(1388—1470)水墨纸本手卷《潇湘过雨图》(1464),此是原画的首段,应为清宫旧藏,亦购于通运公司。1953年入藏的唐寅(1470—1524)《南游图》(1505),水墨纸本手卷,为琴师杨季静所作,画尾唐寅题诗两首,安岐和怡亲王(1686—1730)等旧藏。1964年入藏的明代刘珏(1410—1472)《临安山色图》(1471),水墨纸本手卷,上有刘珏、沈周和史鉴(1434—1496)等的题跋,记同游杭州在途中遇雪受阻,作画“图中见”,此画当时送给同游者沈召(沈周之弟)。王方宇(1913—1997)收藏的33件八大山人(朱耷,1626—1705)绘画和书法于1998年入藏弗利尔艺术馆,包括水墨纸本《荷花图》八开册(约1665)、彩墨纸本《丁香花图并行草对题》两开册页(1690)和墨笔纸本《行楷书〈兴福寺半截碑〉》二十开册(1699)。〔13〕馆藏的明清名家的画,也有许多问题,比如广为征引的唐寅《梦仙草堂图》,彩墨纸本手卷,1939年入藏,经学者考证并非唐寅本人之作。〔14〕1993年入藏的传仇英(约1494—1552)《蜀川佳丽》,有文徴明巨幅题跋,彩墨绢本手卷,青绿山水风格,作者有待考证。2000年入藏的《文殊菩萨转世的乾隆皇帝》,原藏欧洲,是一幅18世纪中期的唐卡彩墨施金绢画,位居画面中央的乾隆皇帝身着藏式喇嘛袈裟,盘坐宝座,扮装文殊菩萨,唯我独尊,形象地展示了他对待宗教的态度。乾隆的面部由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1688—1766)绘制,是件多元文化和中外绘画技法融合之作。
弗利尔艺术馆的书法收藏起步较晚,从数量上统计以对联、挂轴和小品为主体,清代和近现代的居多,良莠不齐。20世纪80和90年代,该馆先后负责中国艺术的傅申和张子宁均为书画专家,他们加强了书法尤其是手卷和精品的收藏,品质明显提高,逐步形成体系。代表性的宋元书法有3件,均为1980年入藏,原为余协中(1898—1983,汉学家余英时[1930—2021]之父)收藏。第一件为南宋拓《淳化阁帖》册页(12世纪)、墨拓纸本,梁清标(1620—1691)等旧藏,计有1-8、10卷,共9卷,缺失的第9卷现藏上海图书馆〔15〕。第二件为南宋拓《保母帖》(13世纪早期),墨拓纸本,手卷装裱,清宫旧藏,以装裱序列题跋者有徐守和(1574—1646之后)、乾隆、赵孟頫、董其昌(1555—1636)、郭天锡(约1227—1302)、陈从龙(活跃于14世纪中期)等。第三件为赵孟頫元代《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约1292年),墨笔绢本手卷,康里巎巎(1295—1345)题跋,梁清标和安岐旧藏,后入藏清宫,但只有末代皇帝溥仪《宣统御览之宝》的印章。明清书法的精品有1980年入藏的吴宽(1436—1504)行书《有感词翰卷》(15世纪晚期,卷首查士标[1615—1698]题:匏翁词翰,图4)、陈淳(1483—1544)狂草《杜甫诗三首卷》(约1540年,王季迁赠)、王宠(1494—1533)行草书《雅宜山人诗翰》(又名《荷花荡六绝句》、约1528—1529年、翁方纲[1733—1818]和项元汴等题跋)、徐渭(1521—1593)行草《十一首诗卷》(翁同龢[1830—1904]题跋),1988年入藏的文徴明草书《「对月怀友」、「游幻住菴」、「九日游东禅」、「秋夜」四首诗卷》(1512—1515)等,均纸本手卷。〔16〕1997年至1998年纽约文物商安思远(Robert H. Ellsworth,1929—2014)捐赠18世纪至20世纪175人所写的260件书法,层次不一,不过填补了晚期空白,馆藏书法由此在数量上增长4倍 。〔17〕
该馆的绘画中还有九十余幅宋元题跋、以及大量的明清名家的题跋,包括李山《风雪杉松图》的王庭筠(1151—1202)、王萬慶(约 1185—1262)、王世貞(1526—1590)、文伯仁(1502—1575)和王文治(1730—1802)的书法,邹復雷《春消息图》的杨瑀(1285—1361)和杨维桢(1326—1370)的书法,南宋本《洛神赋》的董其昌和杨守敬(1839—1915)的书法,北宋本《溪山秋霁图》的文嘉(1501—1583)、王穉登(1535—1612)和董其昌的书法。弗利尔艺术馆馆藏的明清独立书法作品字体齐全,诸如1980年入藏的文徴明行书纸本挂轴,同年入藏的文彭草书纸本挂轴,1982年入藏的何绍基纸本隶书挂轴,1997年入藏的吴昌硕石鼓文风格篆书纸本挂轴等。
弗利尔对他的捐赠和该馆的运作制定了明确的规定:1. 弗利尔艺术馆除了他的收藏外,不可接受他人捐赠的艺术品作为永久馆藏。2. 该馆不能展出馆外的艺术品。3. 该馆馆藏不能外借。4. 用他的财产设立几个基金,用以雇佣一位高水平专家、馆内装修、研究藏品及继续购买与已有收藏相关的文物,故他死后弗利尔艺术馆的收藏得以不断增加,第一条款亦有名无实。弗利尔的规定限制了该馆与同行、尤其是展览方面的交流。赛克勒艺术馆的建立起到了互补的作用,在赛克勒艺术馆可以举办展品来自馆外的特展。虽然赛克勒(Arthur M. Sackler,1913—1987)捐赠的玉器、青铜器、漆器和波斯金银器等填补了弗利尔艺术馆同类收藏的空缺,但与弗利尔艺术馆的收藏相比,尚有距离。据说当时弗利尔艺术馆负责人在顶头上司斯密森尼学会同意赛克勒捐赠和建馆提议后,才从赛克勒的收藏中挑选约一千件文物作为馆内藏品,基本是器物,书画很少。赛克勒还提供了400万美元的建馆经费,约为总费用的十分之一。无独有偶,赛克勒在赛克勒艺术馆开馆前四个月撒手人间,留下又一个遗憾。赛克勒艺术馆开馆那年,专攻中国艺术的弗利尔艺术馆馆长辞职,新任馆长兼任弗利尔和赛克勒两馆馆长,从此历任馆长均非研究东亚艺术的专家,该馆的发展重心随之调整。
1997年塞克勒艺术馆收到辛格医生(Paul Singer,1904—1997)遗赠的近4800件中国文物,塞克勒曾赞助他收藏,故捐给该馆。笔者曾看过他的收藏,绝大多数为小件古代金属器、陶瓷器、玉石器等(含复制品和赝品),研究标本价值高于艺术观赏价值。
上述弗利尔艺术馆宋元书画的研究未能成书只是网上发布,弗利尔艺术馆有影响力的藏品学术研究著作还是50年前该馆馆长蒲波(John Alexander Pope,1906—1982)等人出版的青铜器研究等著作,此书发表了运用X-光和冶金成分分析等科技手段研究中国青铜器的成果。〔18〕弗利尔艺术馆中国文物和书画收藏与研究的兴盛时期还要追溯到20世纪。
注释:
〔1〕位于美国东北部的康涅狄格州Wadsworth Atheneum Museum of Art,1844年开馆,为美国现存的最早成立的艺术博物馆。
〔2〕西方艺术博物馆的中文翻译并不统一,有“艺术”和“美术”两种译法。根据习惯,The Freer Gallery of Art通常译成弗利尔美术馆,其他4家综合性博物馆通常译成“艺术博物馆”。但这些博物馆中,比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设有收藏乐器的藏品部门,超越“美术”的范畴,故本文通称艺术馆和艺术博物馆。
〔3〕有关弗利尔的生平请参阅:Thomas Lawton and Linda Merrill, Freer: A Legacy of Art, Washington, DC: Freer Gallery of Art, 1993.
〔4〕还有1863件日本陶瓷、绘画、雕塑、金属器和451件朝鲜陶瓷和绘画等。
〔5〕见Xiaoneng Yang, Reflections of Early China: Decor, Pictographs, and Pictorial Inscriptions, Seattle and London: 2000, pp.75-77; 杨晓能《另一种古史:青铜器纹饰、图形文字与图像铭文的解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125—127页。
〔6〕Freer Gallery of Art, A Descriptive and Illustrative Catalogue of Chinese Bronzes; Acquired during the Administration of John Ellerton Lodge, Washington, DC: 1946.
〔7〕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也收藏该寺的10件罗汉图,见作者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文章。
〔8〕王季迁《倪云林之画》,《故宫季刊》1967年1月,第38页。
〔9〕傅申《张大千与王蒙:王蒙笔力能扛鼎、六百年来有大千》,《雄狮美术》1988年5月,第80—88页。
〔10〕王国维《于阗公主供养地藏菩萨画像跋》,《观堂集林》1923年卷16,23b—26b页;《曹夫人绘观音菩萨像跋》,《观堂集林》1923年卷16,26b—27b页。
〔11〕迈耶夫妇(Eugene and Agnes E. Meyer)曾拥有《华盛顿邮报》,主要是迈耶夫人从事新闻工作、收藏并从事人权和艺术赞助,她是弗利尔的朋友,还曾任弗利尔艺术馆的董事。
〔12〕中田勇次郎、傅申《欧米收藏中国法书名迹集》,东京:1981年卷1,第145—146页。
〔13〕其中20件捐赠、13件购买 。见Joseph Chang, et al., In Pursuit of Heavenly Harmony: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by Bada Shanren from the Bequest of Wang Fangyu and Sum Wai, Washington, D.C.: 2003.
〔14〕傅申、林霄《弗利尔美术馆藏〈梦仙草堂图卷〉作者新辩》,《故宫文物月刊》2017年10月(415期),第112—121页。
〔15〕仲威《宋拓〈淳化阁帖〉卷九》,《中国法帖全集》卷1,湖北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245—276, 279页。
〔16〕欧美博物馆知名书法收藏可参阅中田勇次郎、傅申《欧米收藏中国法书名迹集》(6卷),东京:1981—1983年。
〔17〕其捐赠中能确定具体年份的书法从1789年到1985年。他还捐赠19件绘画。见Joseph Chang, et al., Brushing the Past: Later Chinese Calli-graphy from the Gift of 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 Washington, D.C.: 2000.
〔18〕John Alexander Pope, et al., The Freer Chinese Bronzes, 2 vols., Washington, D.C., 1967-1969. 另外赛克勒收藏的商周青铜器于1987年、1990年、1995年分别在美出版。该馆1973年出版弗利尔艺术馆藏中国人物画59张,包括真品和赝品。见Thomas Lawton, Chinese Figure Painting, Washington, D.C.: 1973.
杨晓能 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2年第8期)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