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中的诗性元素
发布时间:2023-06-26 16:07:28 作者:互联网收集 浏览量:731
以前读刘亮程散文,我就想到一点,他的语言有亮晶晶的诗性元素。他从诗歌起步,写了很久,后来他把写完和没写完的诗全改为散文,成了散文名家。如果以他为例,说一说散文向诗歌学些什么,我想,有良好诗歌修养的写作者,从诗歌转向散文的写作者,都可能会有兴趣。
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的边界,没有白酒、红酒、啤酒、米酒分得那样清楚。分类是必须的,但渗透、交叉和融合也是必须的,挡也挡不住。还有些表现手法可以共用,比如蒙太奇的连接方式,谁都可以用,谁都不能垄断。
说个例子,刘亮程写过的,他曾将一位老人领回家中,让他在火炉边取暖,后来老人还是冻死在路边。这件事从内容来说,可以写成诗歌、小说、散文、戏剧中的一种,只是在写作者习惯性的认识里,写什么就要像什么,不能什么也不像。这是一种束缚,你能打破多少,就有多少自由。
事实上,许多诗人偶尔写出的散文,也太像散文,丢了自己写诗的长处。
刘亮程全然没有束缚,写起来有充分的自由。“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都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这一炉火,对这个寒冷一生的人来说,显然微不足道。他的寒冷太巨大。”刘亮程写道,“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可是,在散文向诗歌学些什么这件事上,要想说得更多,就得离开像朱自清、刘亮程这样的作者。他们从诗歌写作转向散文后,就长久地离开了诗歌。还有,他们写的诗歌成绩不大,远不能与散文成绩相比。用他们说事并不充分。
诗人要不要写散文?这要看他们有没有需要和动机。我知道这样几个动因:一是要挣些稿费维持生计,因为诗歌的回报比散文差得多,也来得慢;二是社会生活的需要,在一生中,一个散文作者可能不写一首诗,但一个诗人不可能不写散文性的文字;三是主观的冲动,诗人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突然想用散文写点什么;四是素材决定的,如情节性很强的事件、对往事的追忆等等,更适合散文描述。
这些动因,大部分来自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说法。他是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获奖那年47岁,几乎是最年轻的获奖者。他还告诉我们这样几件事:
诗人因其较少功利的创作态度,可能更接近文学的本质。
诗歌作为语言之最紧密、最合理、最持久的组合形式,无疑是传递文明的最佳工具,而诗人的使命就是用语言诉诸记忆,进而战胜时间、空间、死亡和遗忘;
诗人能写散文,而散文作家却未必能写诗,诗人较少向散文作家学习,而散文作家却必须向诗人学习,学习驾驭语言的功力和对文学的忠诚。一些伟大的散文家,往往都直保持着对诗歌的深深感激;
诗歌是对语言的“俗套”和人类生活中的“同义反复”的否定,因而比散文更有助于文化的积累和延续,更有助于个性的塑造和发展;
看到这些描述,我忽然觉得,在散文向诗歌学什么这件事上,要想说得更多,可以用罗茨基和他的作品为例。
布罗茨基因为杰出的诗歌写作获得诺贝尔奖。斯德哥尔摩那份授奖词说,风格和情绪在他如交响乐一般丰富的诗歌里相互交织。也有人认为他因为散文写作而获得诺奖:那些传播更广、更受推崇的随笔,让他成为伟大的英语随笔作家。
还有,他的诗歌和散文写得一样多一样好,并且在他写散文之后,也没有离开诗歌写作,直到他在1996年病逝。
“最好是靠近大海或者大洋,去观察满满一盘、满满一杯新的时间从中涌现。我不是要寻找一个骑在贝壳上的赤裸少女;我所寻找的要么是一片云,要么是在子夜撞击着海岸的波浪的浪尖。对我来说,那就是来自水中的时间,我盯着它扑到海岸上的花边般的图案,不是带着吉卜赛式的未卜先知,而是带着温柔,带着感激之情。”他在《水印》中这样写道。
这里有足够的美感。
《水印》是布罗茨基单独成书的长篇散文,是他献给威尼斯的赞歌。那座水城威尼斯是他的精神伊甸园,是他连续17个冬天都要相见的情人,死后也要在威尼斯的怀抱中安眠。
在他看来,“这座城市通过与水的相濡以沫,改进了时间的外貌,美化了未来。……眼泪就是对此的证明。因为我们离去,而美却停留。因为,当美是永恒的现在的时候,我们却走向未来。眼泪是一个企图,它要逗留,要落在后面,以便与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可这却与规则相冲突。眼泪是一种倒退,是一种未来对过去的悼念。要不然它就是从渺小中减去伟大的结果:将美从人的身上减去。同样的结果对爱情也适用,因为我们的爱情,也大于我们自己。”
这里有哲理的闪光。
从上面的例子里,我们能看到布罗茨基散文的特点之一:有美学品位,有哲理深度,它们是融合统一的。这来自他的诗歌对散文的促进。他用我们能够理解的语言说:“诗歌促进了散文对形而上的渴望,正是这种形而上将一部艺术作品与单纯的美文区分了开来。”
提醒一下,你在别人的诗歌里有没有读到美学品位,有没有读到哲理深度?如果没有读过,可以换一些诗人来读,等到有了完好的诗歌修养,再用于散文写作。同样也要问一问,你在自己的诗歌里有没有追求美学品位、哲理深度?如果没有,请你再写一段时间诗歌,不着急转向散文。
布罗茨基散文的另一个特点,是他独特的叙述调子,同样来自诗歌的滋养。“一个散文作家从诗歌中学到什么?依赖一个词在上下文中的特殊重力;专注的思考;对不言而喻的东西的省略;兴奋心情下潜存的危险。”他说,散文中的好风格,从来都是诗歌语汇之精确、速度和密度的人质。
在《一个和其他地方一样好的地方》里,他的排比句式和形象对比相互叠加,产生出一种很有压迫感的节奏:“其结果与其说是一份大杂烩,不如说是一幅合成影像:如果你是一位画家,这便是一棵绿树;如果你是唐璜,这便是一位女士;如果你是一位暴君,这便是一份牺牲;如果你是一位游客,这便是一座城市。”
在《致贺拉斯书》里,他的散文像诗的语言一样流动起来:“对于他而言,一副躯体,尤其是一个姑娘的躯体,可以成为,不,曾经是一块石头,一条河流,一只鸟,一棵树,一个响声,一颗星星。你猜一猜,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比如说,一个披散着长发奔跑的姑娘,其侧影就像一条河流?或者,躺在卧榻上入睡的她就像一块石头?或者,她伸开双手,就像一棵树或一只鸟?或者,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从理论上说便是无处不在,就像一个响声?她或明或暗,或远或近,就像一颗星星?”
现在还要提醒你注意,在你写诗的时候,你的描述离不开主观的感受,离不开抒情的独白,而你在写散文时,这些不能忽略,不能知难而退,要多加练习,化为自己的血肉,越丰满越好。
如果你找不到布罗茨基的作品读,我建议先读徐志摩,他写散文也写诗歌,他的散文和诗歌一样好,他的散文要和他的诗歌一起读,他给你的收获也不会少。
特邀编辑:董学仁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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