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淡豹、三三共话《晚春》：直面“让我们心惊的现实”

“《晚春》的魅力在于写了日常生活中的惊心动魄、司空见惯之外的出人意表，那是让我们恍然，让我们怅然，让我们心惊的现实。”著名文学评论家张莉这样评价青年作家三三的最新著作。

6月17日，“一个城市漫游者的春日与幻梦——《晚春》新书发布会”在北京单向空间大悦城店举办。《晚春》作者三三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张莉，青年作家淡豹一起，围绕小说集《晚春》展开讨论。新书发布会由魏冰心主持。

新书发布会现场

三三2013年毕业于华东政法大学，此后做过五年知识产权律师。2019年至2022年，她在中国人民大学读创造性写作硕士研究生，师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教授、学者梁鸿。《晚春》是三三的第四本中短篇小说集，2023年4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青年作家三三

在新书发布会上，三三介绍道，《晚春》收录的8篇小说都是2018年之后写的。“2018年3月，我有一位舅舅去世了，时年52岁。我早已历经过许多老人的去世，但童年时代，我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舅舅的离世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我忽然明白存在与消失究竟是什么，时间又是以一种多么离奇的节奏运转着。这种顿悟，对我的小说观念也有很大影响。”

《晚春》是一本献给舅舅的书，三三在题献里写道：“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她说：“即使晚春好景将逝，只要你还记得春天正好时的场景，它就会永远照耀着你。”

淡豹：她把日常生活写得惊心动魄

淡豹很早就是三三的读者，也是三三在鲁迅文学院高研班里的同学。淡豹认为，《晚春》是一个“神书名”，它正好体现了自己读三三这些年来的感觉，“春季将逝的那种凄婉而危险的状态，这种氛围令有些人沉浸其中，有些人警醒，在其中闻到暧昧的危险的、事情正在变化的味道。”

青年作家淡豹

谈及《晚春》的写作特点，淡豹说：“三三很多小说不是在写非常大的事情，是费尽心思去写小事，或者，小说前面营造了很大的可能性和悬念感，到后面却导向了日常化的结尾。这是她的一种了不起的、把日常生活写得非常惊心动魄的能力。”

她认为，三三在经营语言细节方面下了很多功夫，“通过对语言和氛围感出神入化的把握，让你沉浸在她的语言里，非常想要前进，想去了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三三对于人性的洞察。淡豹认为，“三三能够看到人性很多微妙和奥妙，但因为她了不起的、熟练的小说能力，当她作为事情的观察者出现时，你不会觉得她是发议论，而是沉浸于她营造的有一点伤感、有一种危险的奇妙的虚构世界当中，确实是一位天才的小说营造者。”

张莉：这是小说家应该抵达的“真实”

三三的每一本小说都有一个主题，《晚春》的主题是地图，每个故事跟某一个城市相关。从杭州、上海、南京、北京，到开罗、以弗所、巴黎，张莉认为，《晚春》的这种地方性、流动感非常有意思。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张莉

“再去想《晚春》这个书名，就会觉得，‘晚春’有一种覆盖性，它把不同地域的生活用季节或者时间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晚春》是暮春，春天即将消逝，但封面设计给人另一种生命力。看到《晚春》的封面并不觉得春天晚了，而是觉得初夏将至，有一种郁郁葱葱的感觉。这个封面甚至让我想到法国的新浪潮电影，这些元素共同赋予小说集一种调性。”

张莉提到，三三的小说里的确有很多戏剧性场景，很好看，有情境感，它让你有兴趣想知道谜底。但这种兴趣的产生又和悬疑小说有所不同。

张莉说：“她不着墨于戏剧的冲突，在她那里，那个戏剧的场景已经过去，她要写戏剧性或者是毁灭性的冲突带给人心灵的延宕感，那种慢慢对人的破坏性与震惊感，这是我对三三小说非常直接的感受，而我恰恰觉得这种感受是属于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今天新一代的现代作者的。写戏剧性的命运，是小说家们通常选择的，但是在三三小说里那是一个起点，三三的小说写的是戏剧性的一刻过去之后漫长的对人心灵的撞击，她所写的是人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那种精神上的历险。”

张莉举例说，在同名小说《晚春》里，男主角观察他父亲和父亲的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小说家直接拿走了人和人之间的滤镜，要看到“真实”。张莉认为，真实有很多种，你愿意看到的真实和你不愿意看到的真实，而这个小说直面的是读者不愿意看到的真实，但它却是小说家应该抵达的“真实”。

三三：对小说人物怀有“救赎”之心

三三则谈到，她创作小说有一种非常重要的推动力。小说家除了观察之外，还能做点什么？尤其是2018年以后，她开始对小说中的人物怀有一种“救赎”之心。

怎么才算“救赎”？三三说：“并不是说给他一个幸福的生活，而是我可以感受到他们，尝试着让他们明白命运的真相。让他知道，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并不是终点，以后还会有更开阔的路，这种认识会给人宽慰。这是我写《晚春》的时候也在思考的，虽然生活本身依然残酷，可是当你认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认识到可能性之外还有可能性，就会变得好一点。”

主持人魏冰心

魏冰心在分享会上提到，三三的文字“又新又旧，又湍急又从容”，可能是受到古典文学的影响，可与此同时，张莉又将《晚春》的调性关联于法国新浪潮电影。对此，三三回应说：“中国的古典文学中，人和外在景物的关系是一种托物言志的移情关系，你看景的时候，其实在看自己的内心。但是到我们这一代，人们已经读了很多西方文学的作品，比如在《瓦尔登湖》这样的作品中，景色并非内心的呈现，而是作为独立存在与人交流的。它是一个高于人类的认知、命运的纯自然的东西。至于我想抵达的，可能是去芜存菁，兼具这两种视野的作品。”

对于几位嘉宾都提到的文字中的悬疑感和氛围感，三三则坦言，从前读孙甘露的《忆秦娥》时她就觉察到，孙甘露的感受非常精微，而感觉性的语言背后天然就能产生一种悬疑性。

“《忆秦娥》是一篇相对早的小说，阅读时我想，甘露老师有一天会写一个悬疑小说，没想到他后来真写了，这很有意思。当你凝视生命的时候，那些神秘的东西就会出现，如果你具有好的语言能力，将感受付诸语言，就会有非常独特的艺术效果。”三三说。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