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 者 自 爱——从家训和自赞管窥张养浩精神

仁 者 自 爱

——从家训和自赞管窥张养浩精神

胡春雨

文化精神

在中国人看来，智慧与仁德，无疑乃人生最可贵的价值，决定着生命高度。

《荀子》讲过一个儒家典故，孔子把“知者若何、仁者若何”这道人生大题，交给几位高徒作答，看来还是复圣颜子境界最高：“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得到了孔子赞许：“可谓明君子矣。”明白自己是谁，珍爱生命价值，乃明了人生真谛的君子。故在汉简《论语》中孔子亲自作答：“自爱，仁之至也；自敬，知之至也”，视作仁智的最高境界。自爱无关自私自利，自敬无关自高自大，用今天的话说，来自生命价值的觉醒，有幸来到世间便要做最好的自己，一切盛德伟业皆由此而来。用张公的话说：“是皆有以真知义命所在，非区区人力所得而移也。”《中庸》讲：“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其中的大义一以贯之，价值自觉成就自我乃是仁；推己及人成就德业乃是知——乃立身行事体用两面。

《法言》亦云：“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自爱，仁之至也；自敬，知之至也”。惟其自我爱重，严格要求自己，才能获得人们的尊敬与认可，人们至今仰慕张公，来自“仁者自爱”。惟其通达性命之理，故“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担当道义时，挺身而出，无所畏惧；享受人生时，纵情诗酒，笑傲林泉。道之难行，朝廷七聘不就；道之所在，身殉救民之职。《孟子》讲：“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寿夭不两，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深刻阐释了中国人的人生观。张公存养深厚，以其浩然之气成就了理想的君子人格，也就成就了生命永恒。

张公家训

原文：

维人之生，或孩而殇，或冠而夭，或壮而废疾，幸而不殇、不夭、不废疾，则生于陋邦遐邑而不于中原，幸而生中原，则又屠沽贫贱而不于富贵好礼之家。呜呼！其孩而不殇、冠而不夭、壮而无废疾，而又生于中原好礼之家者，天既全之而如此，而人之所以求称其全者，顾可苟简而不力哉！夫学不求至于圣贤，皆负德造物者也。

道万里而不以为远，陟千仞而不以为高，洞金石而不以为难，蹈水火而不以为殆者，志焉而已矣。志苟一立，天下无不能为之事，而况读书乎！志苟不立，目击所有而不能致，而况为圣贤乎？呜呼！士而无志，可与有为耶？

自开辟以来，不知为年几千，而汝始生焉；自祖宗以来，不知传世几百，而汝始承焉。呜呼！以开辟以来始有之身，祖宗以来承传之绪，而汝托焉，则汝所以兢兢业业，殖学禔身，克肩厥任者，当何如哉！

汝其斋心凝虑，以思古之学者皆有所志。志者，心所向也。志高而或下者有矣，志下而能高者未之有也。故古人谓取法于上，犹得于中，取法乎中，不免为下也，信矣。

白话：

人的生命，或者未成年而陨落，或者刚成人而夭折，或者进入盛年遭受疾病残疾，幸而平平安安，又生于偏远落后地区，幸而生在发达地区，又往往生在缺乏文化传承的家庭，很少生在知书达理之家。唉，孩子们！能够从孩童长大成人，长大成人而没有夭折，进入盛年而身体健康，又幸而生活在文明发达之乡、知书达理之家，上天如此成全，你们要努力对得起这份眷顾，怎能苟且怠慢呢！

如果求学的志向不是追求圣贤的境界，那便是辜负上天的眷顾了。跋涉万里征程而不畏远，攀登千仞高峰而不畏高，洞穿金石而不畏难，赴汤蹈火而不畏险，是因为树立了志向而已。志向一旦树立，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何况读书呢？如果没有志向，浅近的目标也实现不了，何况圣贤的成就呢？唉，孩子们！人生在世而没有志向，怎么可能有所作为呢？

自创世以来，不知道经过了多么久远的年代，你才有缘来到世间；自祖宗以来不知道有了多少代，才有了你继承血脉。唉，孩子们！以来之不易的生命，以祖先血脉的传承，幸而到了你身上，那么你们应当兢兢业业，提高学养成就价值，身上的使命何等重大呢！

你们要沉下心来深刻思考，想清楚自古从事于学业者，都有一定志向。什么是志呢？就是人心所希求与向往。有了远大志向还担心成就太小，如果没有志向更不可能有高远的成就。所以，古人说往高远处努力只得到了中等结果，如果只有平庸的追求，那就难免不成器了，这个道理颠扑不破。

注解：

古代人口夭折率极高，即便张公的家庭亦不能幸免，祖先的血脉传承不易。故张公从珍爱生命、实现价值开始，引出树立远大志向的命题，垂诫后人致力于学业，升华人生境界。崇尚志向，乃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清代曾国藩亦提出：“凡人才高下，视其志趣。卑者安流俗庸陋之规，而日趋污下；高者慕往哲盛隆之轨，而日即高明”，可与张公垂训相发明。张公，无疑正是我们身边的“往哲盛隆之轨”。

写真自赞

原文：

为隐耶？容貌不类乎山泽。为仕耶？心志常存乎丘壑。虽扬历三十年，而未尝有一毫之利于家，及其退而徜徉于深山之中，亦犹前日之台阁。出五旬而求闲，近乎勇；凡七征而不起，类乎弱。呜呼！如斯人者，其殆知止知足、以道自乐、全己之天，而无慕于世之名爵者耶？

白话：

志在隐逸吗？可又不像个逍遥世外的隐士。志在仕进吗？可身在朝堂又心系林泉生活。虽然做官三十年，从未谋求一点私利，就算退隐山水之中，也像过去居官行道之时本色不变。人到中年五十岁就归隐，好像勇于放弃名位；朝廷七次任命而不接受，好像不敢担负重任。这个人啊，大概是老子所说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居仁由义、不失本心，尽性知天、明哲保身，而不贪图身外名利的人罢。

注解：

写真自赞，大体可以理解为张公为自己的精神画像，自述平生之志。赞，是一种文体，主要用于对人物的品评。《孟子》讲：“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又举大舜的例子，只要天理人伦大义所在，“舜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忻然，乐而忘天下。”在中国文化精神里，人生的价值不在于追逐身外之物，在于践行道义，实现生命的永恒价值，是为“不朽”。故可以“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从张公一生进退出处，可以看到这种至大至刚而又风流儒雅的仁者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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