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小道士捉鬼奸
发布时间:2023-06-18 00:54:39 作者:互联网收集 浏览量:81
说在雍正甲辰年,淮镇出了件怪事,镇上最有钱的三家牛家、马家、吕家的年轻公子都中了邪,命悬一线。镇上保甲宋师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看了一通,断言这三个娃子是被鬼迷了,督促赶紧寻个道士捉鬼吧。
说来也巧,下山游历的小道士度帆这一日途径淮镇。
甲辰年的淮镇大旱,好好一个江南水乡失了生机,昔日绿水萦绕的河流已干涸,露出黑乎乎的河床,本是稻香盈野的水田焦黄成片,皴裂的千疮百孔。
天空阴云密布,却滴雨不落,一股股阴风拧集成旋儿四处飘荡,打在身上生疼,仿佛要把人的灵魂抽散。度帆扯了扯道袍紧紧裹住瘦削的双肩,忽觉脚上有千丝万缕的羁绊,低头细看,才发现脚上缠满了细密的肮脏的毛发。
走进淮镇,触目惊心,入眼的满是羸弱的村民,很多人衣衫褴褛,背靠在覆着乌瓦的白墙上。他们为了省力气,甚至连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
度帆见大家如此可怜,口诵无量天尊,琢磨应该找个地方设醮坛求雨,好解救村民于水火之中。此念乍起,他才警觉,自己周身上下竟无一件法器。他挠了挠头,大为不解,想不起自己何时把师傅传予的法器丢得一干二净呢?
此时,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从街角转出,与周边人、物颇显格格不入。女子生得极美,一张鹅蛋脸庞,两条柳叶眉,蒜头鼻子俏皮可爱,樱桃小嘴含羞带怒。
度帆见了女子走路轻飘无根,已知女子乃是个鬼,不由得眉头紧皱。
女鬼一路前行,来到一处高大的府邸。那宅子三进三出,着实气魄,大门之上悬着牌匾,上写:吕府。也不进门,女鬼绕到了吕府后门,轻轻一晃,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度帆紧跟其后,也进了吕府。
女鬼三绕两绕来到后花园,那里残荷败柳,入目皆是凄凉。女鬼矗立假山石旁,望着一池泥泞和泥泞中的残荷,悠悠叹气,继而转身进了一间屋子。
片刻后,屋里传来男子虚弱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十分无力,却还能听出声音流露出的无尽的喜悦。
度帆从小追随师傅明善大师四处捉妖拿鬼,以降妖除魔,匡正时弊为己任,练成一身好本领。见女鬼为祸人间,他怎么袖手旁观,即使身无法器,凭赤手空拳,他也要擒下女鬼。
正待他下定决心,要闯入小屋时,一群黑衣小帽的仆人簇拥着一位胖硕的老爷模样的人急匆匆赶来。那群仆人中,有人手里提着桃木剑,有人攥着符箓,居然还有个人端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盆,盆中是黑褐色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这帮人从度帆身旁走过,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闻到那股恶臭,度帆感觉头晕目眩,干呕数次——那盆中是黑狗血。
那个老爷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屋内此时传来颠鸾倒凤令人脸红耳赤之声。那人听了大怒,口里骂道:该死的郭六,做鬼也不放过我儿子。接着,抬起大脚,踢开了门,左右仆人呼啦啦冲了进去,屋内顿时乱成一锅粥,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乱响,接着一道红影窜了出来,散入到了池塘中。
屋内人追了出来,口里骂骂咧咧不休,还有人大喊:老爷,那黑狗血管用,以后不用怕郭六了。
众人散尽后,度帆来到池塘边,双目炯炯,盯住一张沾满泥点的焦黄荷叶。须臾后,一张煞白的俏脸从荷叶下冒了出来,嘴巴紧闭,眸子中满是戾气。她身上的华服沾满了黑褐色的狗血,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疼到痛处,禁不住浑身抽搐。
小道士,连你也想捉我?叫郭六的女鬼忍住身上的痛楚,面带讥讽,问了一句。
度帆冷笑说:师父教导我,既身为道士,应视驱鬼降妖祈福禳灾为已任。你蛊惑良家男子,我怎能袖手不管。
说完后,度帆伸出右手,用食指在空中写字,手指划过之处亮了起来,连成了一个“雷”字。郭六见状,连忙跳出池塘,眼中多了丝恐惧。
度帆深吸了口气,猛然把“雷”字推了出去。那字迎风变大,化成磨盘大小,砸向郭六。
郭六伸手去挡,身体如同被磐石砸中,发出爆裂声,继而飞了起来, 被砸出了吕府。
度帆紧跟其后,追了出去,来到大街上。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鬼影子都没一只。度帆有些恼火,懊悔自己没有法器,掌心雷虽然威力大,但刚才女鬼既厉害又聪明,凭借掌心雷的威力竟借力打力逃走了。以前师父捉鬼,有一只大网唤作天罡罩,那才霸道,妖魔鬼怪只要被罩住便是魂飞魄散,即使凡人被罩住,也登时殒命。度帆记得师父说过,以后天罡罩会传给他。
他记得师父最后用天罡罩,是捉黑山老妖。那大网浮在空中,把天空都点亮了,地面上山石碎裂,化成鸡蛋大小的碎块,继而碎成粉尘,化成青烟,再接下来......度帆忽觉得头疼欲裂,他记得自己居然穿了一身红袍,手里拽着捆妖锁,锁住的黑山老妖见到头顶的亮光,突然痛苦哀嚎起来,但接下来,他的记忆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使劲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他要捉住那只叫郭六的女鬼。待他转过街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眼前。
老者脸色灰白,身体虚弱无力,斜斜靠在柳树上,两只混浊的眼睛盯着度帆,口中喃喃说道:小师傅留步。
这是度帆进入到淮镇后第一个和他搭话的人。那女鬼被人泼了黑狗血,想来已然无法隐身,于是度帆躬身行礼,问道:老丈可见有一红衣女子途径此处。
老者叹了口气,说:郭六是个可怜人,小师父还是放过她吧。
度帆听了一惊,看来那个叫郭六的女鬼大家都很熟悉。老者接下来告诉度帆女鬼郭六的来历。
郭六来自清水镇,生得极美,嫁给了杨家的独子杨冲。杨家谈不上家境贫寒,也有五亩薄田,但从去年开始,淮镇便大旱,田里颗粒不收,杨家也撑不住了,杨冲想带全家去逃难,无奈双亲年岁已高,折腾不得,最后便独自外出寻营生,临走前将双亲拜托给郭六。言明,待赚到银钱,便赶回来了。谁知杨冲走后却杳无音信,郭六谨守丈夫的嘱托,每日辛苦劳作奉养公婆。但时间久了,仅靠针织女红根本养不活公婆,郭六眼见全家就要饿死了,便邀了保甲和杨家的族长,还有几位老人来到杨家祠堂。她含泪跪下,恳请大家帮帮他们。
老者眼眸湿润,似乎回忆起了那日的情景。老者本是淮镇的教书先生,叫柳枚,当日也在杨家祠堂。柳枚见郭六可怜,答应从家中仅剩的六升糙米中拿出三升来救济杨家,可是保甲宋师公和杨家族长、乡老等人却面沉似水,他们没一人愿意出手相助。
郭六清水镇的娘家也早逃荒去了,仅靠三升糙米,她又能支撑几日呢?郭六跪在青石铺就的杨家祠堂,只觉得双膝生疼,她缓缓站起来,抬起头,脸上没有凄苦,只有决然。良久后,郭六轻启朱唇,说出让柳枚毕生难忘的话。郭六一字一句说道:若是如此,小女子只能靠卖花养活公婆,只盼以后诸位老人家不要嫌弃我便是。
度帆听到此处,只觉遍体生寒。卖花是隐喻,如果露骨些说,那便是卖身。一个年纪轻轻的杨家媳妇,在杨家祠堂列祖列宗牌位前却说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杨家的族长杨乾坤和杨家的几位乡老登时大怒,个个吹胡子瞪眼,有人抡起拐棍作势要打郭六。
郭六仰首挺胸,没有一丝惊恐,她理顺衣摆,将裙上沾染的青石上的灰尘掸落,转身款款离去。整个祠堂中人,无人敢拦阻。
度帆平时谨遵师父教导,师父告诉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他对师父言听计从,从没有想到世上居然有郭六这样大逆不道的奇女子。尊老重教固然重要,贞洁也不容玷污,但若如此,便阖家饿死,那到底怎么样做,才能破局呢?
恍惚间,度帆觉得自己就是那郭六,身着大红的袍子,站在明善大师面前,问出了这个问题,明善脸色一凛,骂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柳枚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在郭六嫁到淮镇后,淮镇的几位纨绔子弟早就对她垂涎三尺了,特别是牛家的牛子群,马家的马成小,还有吕家的吕稚风更是对郭六青睐有加。怎奈郭六对他们理都不理。自从杨家祠堂开会后,淮镇人很快就看到郭六和那三位纨绔子弟混到一起。
淮镇人唾沫星子几乎淹死了郭六,但郭六从来不在乎,她只是为了养活公婆。
一个月前,杨冲回来了。
郭六将公婆全须全影交到杨冲手中,还花钱买了一位良家女子,让杨冲娶其为妻。
杨冲不得其意,再去细问时,只见花落残红,郭六已自刎身亡,死不瞑目。
杨冲抱着郭六的尸身嚎啕痛哭,他也从村民的风言风语中捕捉到一些信息,自然猜到了缘由。待到杨冲要下葬郭六时,保甲和杨家族人纷纷赶来,怒斥郭六不洁,不能埋在杨家祖坟,牌位也不能摆入杨家祠堂。
从那时起,郭六便阴魂不散,在淮镇出没,她恨那几位纨绔子弟,便仍日日去寻他们,人鬼殊途,牛家、马家和吕家的公子哥仍鬼迷心窍,于是最后被折腾的奄奄一息了。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那郭六也不能乱来?度帆有些不理解郭六所为,于是问柳枚。
柳枚凄然一笑,说道:那小师父你说谁是冤头,谁又是债主呢?如果你有心,快去杨家,救救郭六吧。
度帆一愣,再看那柳枚那还有呼吸,早已驾鹤西去了。
杨冲家
杨冲脸上表情复杂,既有惊恐,又有懊悔,还有怜惜,他每晚梦中醒来都能见到妻子郭六端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郭六一袭红衣,乌黑的秀发垂在脚下。
今夜的杨冲心事重重,他有些心急,说道:娘子,别再留恋此地了,你还是去了吧。
郭六闻言,停了手中篦子,沉吟不语。
忽然间,杨冲的房间火光大盛,涌进来许多人,有人义正严词喝道:恶鬼,今夜贫道收了你。郭六一惊,抬头再看,见自己已被团团围住。那些人都是牛家、马家、吕家的家丁仆役,有人举着桃木剑,有人端着黑狗血。为首的几人正是三家的家主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那道士仙风鹤骨,身披青袍道衣,右手端着五雷令,左手晃着帝钟,一张枣红色的脸庞怒意连连。
原来三家家主请了位厉害的茅山道士来捉鬼。道士算出每晚郭六都回杨冲家,所以提前在杨冲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吕家那个庞硕的家主站出来,大喝:不要脸的郭六,我家孩子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今天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郭六慌了,想夺路逃走,道士喊道:快定住她。旁边仆人听后端着黑狗血兜头浇了下来。
突然屋内白影一闪,度帆挡在了前面。黑狗血浇身,度帆身上冒出千万缕青烟,疼得他满地翻滚。
青袍道士见了度帆,惊诧不已,愣在原地。众人见黑狗血居然淋出一人,也都吓了一跳。郭六远远看着度帆,眼中全是不解,白日还是仇敌,怎么现在却替我挡起了黑狗血。
度帆觉得全身上下如同被火焚烧一般,脑海中却一阵清明,想起了很多事。那日捉黑山老妖,师父让他穿件红袍装扮成女子,引妖,然后用捆仙锁锁住了黑山老妖。黑山老妖太过凶悍,一根捆仙锁根本困不住他,所以明善让他坚持住,然后抛出天罡罩。不对,不对,那天罡罩要运转起来,需提前一时三刻布置。说明师父已经盘算好用天罡罩灭妖,而他只不过是那个诱饵。
青袍道士喊道:度帆徒儿,快过来。
度帆努力抬头,模糊的视线中那个青袍道士正是自己的师父明善。他下意识挣扎起来,爬了几步,哭道: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伸手便要抱道士的腿,却抱了个空。
度帆跪在那呆住了,眼神空洞洞的,缓缓说:我说怎么只有郭六和垂死的柳枚能看到我,原来捉黑山老妖的时候,我听师父的话,拉住捆仙锁,早死在了天罡罩里了。
明善听了此话,浑身大震,右手哆嗦,帝钟不由自主晃动起来。
郭六头上一张大网似乎被绵绵不断的帝钟声唤醒,突然亮了起来。郭六只觉得万钧之力从上而下砸来,自己动弹不得分毫。
又是天罡罩,又是提前布局,罩出必有灭,三家家主今天铁了心要让郭六魂飞魄散。
度帆看到天罡罩,心中一阵苦笑,他和郭六真可谓是同病相怜,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个死守贞洁,也不得活,唯一的区别便是郭六独死不怕,却还要养活一对公婆,所以她勇敢了一次,自毁名节,可歌可泣。而我呢?从小到大对师傅言听计从,临死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悲,可悲。
此时此刻,度帆心中对郭六涌出莫大的敬意,他稳稳站了起来,掸去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突然跳起,伸手右手,用食指在空中划出一个明亮的“雷”字。度帆手中“雷”字在空中迎风变大,随着他砸入天罡罩下。郭六见度帆故技重施,连忙努力抬手去挡。一声雷鸣之后,郭六被掌心雷炸出了天罡罩。天罡罩下取而代之的却是度帆了。
明善见徒弟突然暴起,用自己替换了郭六不由得大惊,喊道:度帆,你疯了,你会灰飞烟灭的。
度帆惨然一笑,说道:师父,从小到大,我对您言听计从。今日却有了新见识,郭六姑娘其实不惧死,却为一句承诺鼓起勇气不惧活,您常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已闻道,死不足惜。
明善嘴角哆嗦起来,他拼命晃动帝钟,想让天罡罩停下来,但那罩诡异得很,罩出必有灭,根本停不下来。
眼见天罡罩越降越低,罩下梳妆台连同那面铜镜都渐成齑粉,度帆盘腿坐在地上,口诵无量天尊,面容已开始模糊。
明善双目红红的,心如刀割,口中碎碎念起来:好徒儿,是为师错了,贪功了,犯下弥天大错,今日怎会又忍心见你重蹈覆辙,也罢,让师父来替你挡下一劫。
言罢,明善身形一晃,如一道黑光打入天罡罩中,将度帆踢了出去。
天罡罩忽然一亮,发出耀眼的光芒,众人吓坏了,纷纷跑了出去。
一个月后,杨冲不再顾忌杨家族长的话,将郭六的遗体葬在自己后院,牌位放在了堂屋,日夜供奉。郭六墓前种了四株高大的松柏,围着墓地,绿树成荫。在绿茵中有两个背影矗立,其中一人身着青色道袍,白发苍苍,手里托着五雷令,另一位是位年轻道士,器宇轩昂,手里提着帝钟。
小道士说:杨冲总算男人了一次,将媳妇葬在自己院中,郭六自此也便安息了。
老道士幽幽一叹,回道:郭六真乃奇女子,引人敬佩,多亏了她,我才终能开悟,摒弃心魔,得归大道,也是因为她,你我才能再相见,重续师徒缘。
你怨我吗,师父?小道士歪头问道。
老道士洒然一笑,说:一身臭皮囊,舍了就舍了,现在我们附在五雷令和帝钟之上,一样降妖除魔,匡正时弊。
完。
这是个带点玄幻的小故事。故事原型是纪晓岚的故事《郭六》。郭六的确是个奇女子,不惧生死,重承诺,而在纪晓岚的故事中,郭六的姑婆主动要求将郭六葬到杨家祖坟,认可了这个好儿媳。从这个故事中能感受到纪晓岚作为文人的那种悲天悯人之情。而郭六的那种不惧活的执著也颇让人敬重,人生在世,死容易,但活下来才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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