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发展

目前，人工智能驱动的新一轮技术、工业和军事革命正蓬勃发展，各国均加快对人工智能的投入和军事领域的应用，力争在本轮革命中占据先机，塑造利于自身安全的战略态势。作为全球最大的军事国家，美国对技术变革历来敏感，对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格外重视。2020年9月9日，时任美国防部长马克·T·埃斯珀（Mark T. Esper）在虚拟联合人工智能中心研讨会上表示，“大国竞争回归的一个方面是开发人工智能的竞赛……人工智能有可能改变战场，率先部署人工智能的国家将比竞争对手拥有巨大的优势”。

与以往的军事技术领先商业技术不同，人工智能主要由商业驱动，商业公司在研发、应用人工智能方面处于领先地位，而军队则需要利用这些技术来维护国家利益。这种改变对军队原有的组织结构提出了挑战。因此，破除组织机构壁垒、加快商业技术的军事转化成为各国关注的焦点。本文主要从美国防部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发展进行切入，分析美军如何有针对性地进行组织机构调整来适应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以及如何推动人工智能的军事化应用。

一、美军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发展过程

2014年11月15日，时任美国国防部长查克·哈格尔（Chuck Hagel）在“里根国防论坛”发表主题演讲时提出“第三次抵消战略”。他表示，“这项新计划是国防部一项雄心勃勃的努力，旨在明确和投资创新方式，以维持和推进美国在21世纪的军事主导地位……将帮助确定、开发和实现最前沿技术和系统的突破——包括机器人、自主系统、小型化、大数据、先进制造和3D打印”。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第三次抵消战略”视为美军开始在国防部层面设置专门机构推动人工智能发展的重要标志。

2018年1月19日，美国防部在发布的《2018年国防战略摘要》中写道：“国防部将广泛投资自主、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的军事应用，包括商业突破的快速应用，以获得竞争军事优势”。该文件发布后，美军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设置节奏明显变快。以上述事件为节点，本文将美军人工智能组织结构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前期阶段、发展阶段、加速及调整阶段。

（一）前期阶段:国防部尚未开展顶层规划，研究机构依据自身使命开展基础研究

该阶段主要是研究机构进行基础科学的探索，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奠定基础。代表机构是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DARPA）。

（二）发展阶段：顶层规划初现端倪，注重人工智能由商业领域向军事领域应用

“第三次抵消战略”概念提出后，美国防部通过设立国防创新单元（DIU）等机构着力推动商业技术向军事领域转化。2015年4月23日，时任美国防部长阿什·卡特（Ash Carter）宣布创建国防创新单元（DIU）。根据美国防部官网报道，“阿什·卡特（Ash Carter）创建国防创新单元时目标非常明确：利用商业技术的投资和进步使国防部受益。……马克·T·埃斯珀(Mark T. Esper)也表示：国防创新单元在为国防部带来新流程、方法和技术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2017年4月26日,美国国防部建立了算法战跨职能团队(Algorithmic Warfare Cross-Functional Team , AWCFT)，该团队的重要目标是将国防部可用的大量数据转化为可操作的情报和见解。算法战跨职能团队的运营为美国防部创建联合人工智能中心提供了经验。

（三）加速及调整阶段：提升人工智能战略地位，系统布局组织机构，稳步推进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

《2018年国防战略摘要》将人工智能上升至战略高度，视其为改变未来战争的技术之一。该文件写道：“国防部的管理结构和流程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为作战人员提供知识、装备和支持系统，以进行战斗并取得胜利”。这份战略文件明确组织机构设置作为国防战略的一部分。2018年6月27日,美国防部发布备忘录建立联合人工智能中心（JAIC）。2019年2月12日，美国防部发布的《2018年国防部人工智能战略摘要：利用人工智能促进我们的安全与繁荣》写到：“联合人工智能中心是国防部人工智能战略的焦点”。2021年12月8日，美国防部发布的《设立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官》备忘录表示：“根据经修订的《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第238条：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官办公室将作为JAIC的继任组织，直接向国防部副部长报告”。2022年12月1日，美国防部发布《成立战略资本办公室》备忘录，宣布成立战略资本办公室（Office of Strategic Capital，OSC），提出“创新是美国安全的核心，因为当我们保持技术优势时，我们就保持了军事优势”。美国防部长劳埃德·J·奥斯汀三世（Lloyd J Austin Ⅲ）认为，“我们正处于关键技术领导地位的全球竞争中，战略资本办公室将帮助我们赢得这场竞争并建立持久的国家安全优势”。美军在海陆军也设置了人工智能小组，其主要任务是配合联合人工智能中心在军兵种层面推动人工智能的应用。

二、美军布局人工智能组织机构服务军事战略需求

美国防部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布置日趋清晰，在推动技术成熟方面，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负责下一代人工智能（Next AI），联合人工智能中心负责成熟的人工智能（Now AI）；在扩大技术来源方面，增设了国防创新单元、战略资本办公室，加大对商业技术的扫描，缩短商业技术向军事领域的转换周期；在加快技术应用方面，海、陆、空均设置人工智能小组，由联合人工智能中心指导，促进人工智能的军事实战化。

（一）扩大技术来源，加快技术迭代，为新型作战概念创造技术条件

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是美国国防科研体系中的标志性机构，其“所做的不仅仅是规划和适应未来。目标是推动决定未来的技术进步和能力，国家安全始终是首要目标”。回望过去60余年，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一直是开创性研究的领导者，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第一浪潮”、“第二浪潮”人工智能的进步和应用。目前，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继续引领“第三次浪潮”人工智能的开发和应用。2014年前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先后启动了“洞察”“X数据”等项目，利用人工智能提高作战情景下的态势感知。“第三次抵消战略”提出后，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于2017年提出“马赛克战”，开始探索人工智能条件下的新型作战样式。《2018年国防战略概要》发布后，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在2018年9月宣布一项超过20亿美元的“AI Next”项目，主要集中于机器学习、可解释AI技术等需要长期投资的人工智能研发。

国防部国防创新单元是专注于以商业速度在美国军队部署和扩展商业技术的组织，主要任务是将成熟的商业技术应用于军事领域。目前关注的技术领域有：人工智能、自主技术、网络、能源、人类系统和空间技术。国防创新单元2022财年在所有关键绩效指标上均发展迅猛，2021财年交付的商业转换项目为8个，2022财年交付的商业转换项目达到17个，累计转换率提高到47%；2022财年公开发布36个招标，比2021财年增加38%；2022财年授予81项标准合同，比2021财年增加12.5%。国防创新单元通过与商业公司合作，利用人工智能将模拟导弹轨迹的速度提高了100倍，使美国防部能够根据需要迅速评估对抗导弹系统的各种作战方案。国防创新单元的实践证明，组织机构的合理设置能够帮助军事部门快速采购商业领域的尖端技术，并降低小型、非传统公司及首次合作公司进入军事领域的壁垒。

战略资本办公室主要关注商业领域的关键技术，目的是解决从应用研究向规模化生产的资金问题。战略资本办公室通过资本支持，引导商业资本投资对国家安全有重要价值的关键技术，探索国防资本与商业资本新的合作模式。战略资本办公室成立后，美国防部在军民融合方向形成了完整的链条，即：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主要聚焦颠覆性科学技术的创新、战略资本办公室负责应用技术的规模化转换、国防创新单元关注成熟技术的军事应用。

随着美国防部在基础研究、应用研究、成熟技术等环节组织机构的设置，扩大了美军技术来源，缩短了科技向战斗力的转换周期，引导了科技发展的方向，为一系列新型作战概念的发展提供了技术能力。

（二）加速技术应用，促进人工智能实战化

联合人工智能中心作为美国防部推动人工智能的核心部门，重点是从作战角度加快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2022年2月，联合人工智能中心主任迈克尔·格罗恩中将（Michael Groen）表示，“JAIC现在正开发一个集成层，它将通过人工智能与数据计划简化AI算法的开发……如果没有这样的集成层，那么用户必须自己去寻找所有的数据源。……我们需要能够通过提供背景资源和链接，使应用程序生成（开发）变得非常简单和快速……一旦拥有这些服务，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开发应用程序，可以在整个部队中快速发展AI应用程序”。联合人工智能中心2019年至2021年的国防预算分别为8900万美元、2.425亿美元、2.782亿美元。2022年6月，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官办公室正式整合联合人工智能中心（JAIC）、国防数字服务(DDS)、首席数据官办公室(OCDO)等机构。2023年1月，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办公室 (CDAO) 与参谋长联席会议 (JCS) 合作，重新启动了一系列全球信息优势实验（GIDE），“该实验团队由来自所有军种和多个作战司令部的美国军人和文职人员组成，这标志着国防部首次举行这种级别和规模的联合全球综合实验，该实验由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等组成。这些实验旨在为联合全域指挥与控制（JADC2）的解决方案提供信息。CDAO将在2023年根据联合作战概念和JADC2实施战略举办四次实验迭代 (GIDE V-Ⅷ)”。

为配合联合人工智能中心推进人工智能在军兵种的应用，海、陆、空军设置了相应的人工智能小组。

2018年10月，美国陆军人工智能任务小组（Arm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ask Force，AITF）成立，由陆军未来司令部（AFC）管理。2019年5月，美国陆军人工智能任务小组发布《陆军人工智能战略》，强调人工智能在陆军“多域作战”（MDO）的赋能。目前，美国陆军未来司令部通过“会聚工程”（Project Convergence）开展人工智能实战化检验，同时该项目也是陆军版的JADC2。2022年10月，美国和盟国军队进行了“会聚工程2022”的一系列演习活动。陆军副部长加布·卡马里奥(Gabe Camarillo)表示，“会聚工程不仅是陆军实验，也是一个联合实验，得到了我们所有的（军兵种）支持以及联盟伙伴的全面和积极参与”。

2018年12月，空军人工智能跨职能小组（Air Force AI Cross-Functional Team，AICFT）成立。2019年8月，该小组牵头发布《2019年美国空军人工智能附件》，附件中强调：“（美国）空军负责为国家提供空中和太空优势、全球打击、快速全球机动、情报监视侦察、指挥控制。人工智能是一种能力，它将巩固我们在所有这五种不同任务中的竞争、威慑和获胜的能力”。与陆军类似，美国空军开展先进作战管理（ABMS）项目。空军部长弗兰克·肯德尔(Frank Kendall)将ABMS的扩建列为优先事项。2022年上半年，DARPA负责马赛克战的蒂姆·格雷森（Tim Grayson）调任美国空军的部长特别助理，负责先进作战管理的落地实施。先进作战管理项目可能是他未来几年将重点推动的工作。

海军人工智能小组对外披露的信息较少。根据公开资料，海军正开展一项名为“超越计划”（Project Overmatch）的项目，旨在验证人工智能在海军中的应用。该计划在美海军优先事项中仅次于建造“哥伦比亚”级弹道导弹核潜艇。海军在2023财年为“超越计划”寻求1.95亿美元，比去年为该项目获得的费用增加了167%。

通过联合人工智能中心对海陆空人工智能小组的指导，国防部实现了对人工智能发展的垂直领导，在一定程度上扫除了军种壁垒，提高了人工智能的军事应用速度，加快实战检验，促进联合全域作战概念的成熟和实战化。

三、美国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发展总结

在“第三次抵消战略”和《2018年国防战略摘要》的指导下，美国防部系统开展了人工智能组织机构布局。以战略资本办公室成立为标志，美国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布置大致形成3条主线：

1）技术线。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负责颠覆性技术的探索，主要关注5-10年以上的技术发展；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官办公室（联合人工智能中心）负责3-5年成熟技术向军事领域的转换；各军种负责人工智能在实战中的验证。

2）管理线。首席数字和人工智能官办公室（联合人工智能中心）负责制定人工智能战略和政策；各军兵种人工智能小组负责制定军兵种的人工智能政策。

3）军民融合线。国防部高级研究局负责科学技术的创新，聚焦颠覆性技术；战略资本办公室支持关键技术从应用研究向规模化生产的发展；国防创新单元负责商业成熟技术向军事领域的转换。三条主线互相促进、互相交织，加强国防部、军兵种的纵向和横向联动，共同推进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军事应用。

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对美军人工智能组织机构发展脉络的梳理，本文对其内在逻辑进行了探究，认为美军在人工智能组织机构的布局方面有如下特点：

一是重视顶层规划的引领作用。顶层规划对组织机构的设置具有重要的牵引意义，在顶层文件指引下，美军逐步完善人工智能的组织机构，推动了人工智能的应用，探索切实可行的实施路径。

二是强化军事与商业技术的联动。美军通过组织机构的布局，提高了商业科技向军事领域的转化效率，打破军事科技和商业科技的壁垒，使两个生态圈互为表里、互为因果，共同推动人工智能的技术进步和军事领域的应用。

三是注重人工智能的实战验证。美军通过组织机构的设置，加强了国防部对军兵种在人工智能方面的垂直指导，加快了人工智能的军事实战化，促进了JADC2等作战概念的成熟。

目前，美军在推动人工智能军事应用的过程中仍存在许多问题，包括技术开发、技术落地和国防采办等方面。但是，通过对其组织机构设置的分析，本文认为美军将继续以顶层规划为指导、保持技术优势为核心，按“技术、管理、军民融合”为主线，开展组织机构的设置和调整，加快人工智能的技术进步及军事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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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王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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