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第二十四回：子母河饮水怀胎

唐僧、悟空、八戒、沙僧离了金兜山，餐风宿露向西行，行到早春时节，来到一条河边。

这条河，水清波寒。唐僧勒马观看，遥见河对岸有柳树数行，微露着茅屋几间，估计是摆渡的，就让猪八戒招呼。

八戒连叫几遍，只见那柳荫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不多时，船来到这岸，靠拢河边，撑船叫道：“过河的，莫急，来了。”

唐僧几个一看，大觉惊奇：原来这撑船的竟是个女人！悟空问道：“梢公怎么不在，让个梢婆来撑船？”

那妇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唐僧师徒四人上了船，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唐僧上岸后，见那水清洁，一时口渴，便吩咐八戒：“取钵盂，舀些水来我吃。”八戒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给师父。唐僧吃了一小半，剩下大半被人一饮而尽。师徒们找路西行，不到半个时辰，唐僧在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哼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说：“可能是冷水喝坏了。”不一会，两人痛得更厉害了，渐渐肚子也大了起来，用手摸上去似有血团肉块，在里面乱动。孙悟空见前面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便说：“师父，前面有个卖酒的人家，我们去化他些热汤给你喝，喝了就不痛了。”

唐僧调言，催马急行，不一时就到了酒店门口。悟空上前去，对门口一个老婆说：“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我师父和师弟刚才过河时喝了河水，觉得肚腹痛疼，能否请你烧些热汤给他们喝，多谢你了。”

那老婆婆请他们进店堂，说：“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一国尽是女人，无个男子。你们师父喝水的那条河，叫做子母河。我这里人，须在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子母河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你师父吃了子母河水，就此成了胎气，不儿日也要生孩子。热汤怎么治得？”唐僧、八戒听了，大惊失色。唐僧急得直叫：“徒弟啊，怎么办呢？”悟空问：“婆婆，你这里可有医家？教我师弟去买一帖堕胎药吃了，将胎打下来吧！”

那婆婆说：“喝了子母河的水，任何堕胎药都不济事。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泉里水吃一口，方才可解胎气。”

唐僧叫道：“悟空，快去取来！”

婆婆又说：“如今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破儿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利，羊酒果盘，志诚奉献，才能拜求得他一碗水哩！你们这行脚僧，哪里来这许多钱财买办？”

孙悟空听了此言，满心欢喜道：“婆婆，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多远？”婆婆说：“有三十里。”悟空说：“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给你吃。”

那婆婆忙拿出一个大瓦钵来递给孙悟空，说：“拿这钵头去，多取些来，与我们留着备用。”

孙悟空翻起筋斗云，顷刻间即到了解阳山。那背阴处有一所庄院，悟空走至门首，见有一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悟空放下瓦钵，上前行礼，说道：“贫僧乃东土大唐软差西天取经者。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肿胀，据说已结成胎气。访得解阳山破儿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师父。累领指引。”

那道人笑道：“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隆了。我是如意直触老爷的大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好给你通报。”悟空说：“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叫孙悟空。”

道人问：“你的花红、酒礼在哪里？”

悟空说：“我是过路的挂搭僧，不曾办得来。不过，人情大似圣旨，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呢！”

道人听了，便进去通报。那真仙正在抚琴，一听得孙悟空名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喝问：“孙悟空何在？”悟空合掌作礼道：“贫僧便是。”真仙问：“你们西行路上可曾会着一个圣婴大王么？”悟空说：“那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的绰号。真仙问他怎的？”真仙说：“他是我侄儿。不久前家兄牛魔王有信来报我，说红孩儿被唐僧的大徒弟孙悟空害了。我这里正好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还要甚么水哩！”悟空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早先也曾与我结拜为弟兄。如今令侄随着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还不如他哩！怎么反而怪我呢？”真仙喝道：“这猢狲，还弄巧舌！我侄儿是自在为王好，还是替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

孙悟空急掣棒架住对方的如意钩，说：“先生莫动手，还是让我取了泉水去罢。”真仙骂道：“泼猢狲，不知死活！我定要把你剁成肉酱，为我侄子报仇！”悟空恼了，也骂道：“孽障，既要动手，走上来看棍！”两人便打斗起来，斗了十数合，那真仙敌不过孙悟空，倒拖着如意钩，往山上走了。孙悟空不去追赶，走向庵观寻水。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悟空拿着瓦钵，赶至门前，一脚把庵门踢开，闯了进去。他找到了吊桶，正要打水，那如意真仙突然赶来了，使如意钩子钩住悟空的脚一拉，将悟空跌了个嘴啃地。悟空爬起来，举着铁棒就打。如意真仙却闪开去，执着钩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

孙悟空喝道：“你上来！你上来！我打杀你这个孽障！”

真仙也不上前拒敌，只是守住了井，不许悟空打水。悟空见他不动，便以左手抡着铁棒，右手使吊桶打水。不料刚把吊桶放下去，真仙又来进攻了。悟空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钩钩着脚，仰天跌了一跤，连吊桶也掉到井下去了。悟空爬起来，双手抡棒，没头没脸地打去。真仙不敢迎敌，又逃走了。悟空要去取水，但已没有吊桶，又恐怕真仙来钩扯，便决定回去叫个帮手来。

孙悟空于是赶回那个村舍，叫上沙僧，又向婆婆借了个吊桶和两根绳子。两人出了村舍，驾云前往解阳山。悟空吩咐沙僧道：“你将桶与绳索拿了，且在一边躲着，待老孙出头索战，把那真仙引开，你乘机进去取水。”沙僧点头道：“我明白。”

孙悟空掣了铁棒，走到庵前大叫：“开门！开门”如意真仙挺着钩子，走出门来喝道：“泼糊狲！你又来干啥？”悟空说：“我来只是取水而已。”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就是帝王宰相，也须用表礼羊酒来求，才能稍稍给些；而你是我的仇人，还空手来取，我怎么会给你？”悟空骂道：“泼孽障，既不给，看棒！”当下高举铁棒，劈头就打。如意真仙侧身躲过，使钩子急架相还。两人在庵门外交手，跳跳蹦蹦，斗到山坡之下，相持争斗。

这边沙僧趁机提着吊桶，闯进门去，只见一老道人守在井边挡住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宝杖，二话不说，着头便打。那道人躲闪不及，左臂膊被打折，倒在地下挣命。沙僧骂道：“我要打杀你这孽畜，怎奈你是个人身！我还可怜你，饶你去罢！”那道士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沙僧便将吊桶向井中满满地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门，驾起云雾，望着悟空喊道：“大哥，我已取到水了。你饶了他吧！”

孙悟空正和真仙打斗，听到沙僧叫唤，便用铁棒支住钩子道：“你听老孙说，我本待斩尽杀绝，但一则你不曾犯法；二则看在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就饶了你。我这次来，使了个调虎离山计，哄你出来争战，让我师弟取水去了。老孙若肯拿出本事来打你，莫说你是一个甚么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几个，也打死了。”

如意真仙不识好歹，又执钩子扑上来。孙悟空闪过钩子，赶上前，把真仙推了个仰面朝天；又夺过如意钩，一折为四，扔在地下，喝道：“泼孽畜，再敢无礼么？”如意真仙这才知道孙悟空的厉害，战战兢兢，忍辱无言。

悟空、沙僧返回村舍，把泉水给唐僧、八戒喝了些，剩下的给了婆婆。不一会儿，唐僧、八戒就解了胎气，肚腹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