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黑帮往事

引言

1996年，四海帮帮主陈永和去世，其葬礼堪称台湾黑道“世纪葬礼”第一人。时任台北市长陈水扁赠送挽联并挂在灵堂正中央。台湾省“外交部长”钱复、高雄市长吴敦义等高官，民进党前主席许信良及许多“立委”，也纷纷送来挽联或亲自前来上香告别。四海帮动员5千名帮众现场接待，竹联帮也号召3千名帮众前往祭拜，包括天道盟、松联帮也派员公祭。

2003年，牛埔帮帮主张乃富去世。公祭仪式上，陈水扁和吕秀莲所送的挽联在灵堂最醒目的地方挂起。张乃富的“治丧委员会”由多位政要组成，主任委员是“立法院长”王金平。而在张乃富的讣告上，各党派主席均榜上有名，台北市各选区“立委”、市议员的名字全部在列。葬礼现场约有5000名黑帮分子和政要参加。

2005年，人称“台湾末代黑帮教父”，绰号'蚊哥'的许海清出殡，上万名黑帮份子为其送行。在“治丧委员会”名单中，除了13位黑帮老大外，还包括中天电视台董事长周盛渊、“立委”颜清标、前高雄市副议长蔡松雄等多位商界、政界要人。台北市议长吴碧珠，也亲自到场拜祭。

2007年，台湾最大黑帮——竹联帮前帮主陈启礼举行葬礼，逾万人排队致哀。众多台湾有头有脸的高层人物，如民进党大佬柯建铭、台“立法院长”王金平、新党主席郁慕明和各路“立委”、“议员”等人，高调在葬礼上登场，公开致哀。

陈启礼葬礼

2021年，松联帮前帮主“豹哥”王智强举行葬礼，松联帮在台北市第一殡仪馆景行厅为豹哥安排了盛大的告别仪式。当天参加“豹哥”告别仪式的人员多达三千多人，除了松联帮成员之外，台湾其他几大帮派如竹联帮、四海帮、天道盟以及日本神户山口组等均派人前来吊唁。

一切的开始

台湾，作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古便是卧虎藏龙之地。根据史料记载，目前公认的台湾第一个秘密团体是建立于1726年（雍正四年）的父母会，清朝末期，天地会成员也经常在台湾活动。台湾在日本殖民之前，由于闽南、客家、广府的移民团体因为争夺水源、农地就经常发生械斗，民间依靠血缘和族群结成了大大小小的组织。这些带着强烈的宗族色彩的民间组织在为族群内的人谋取利益的同时，逐渐发展壮大，各据一方，形成角头型团体，如牛埔帮、七贤帮、芳明馆、华山帮。

角头有非常强烈的地域性，多有主要的角头庙作为信仰及力量凝聚的中心。角头地盘划分清楚，势力范围明确，有秩序伦理，谁也不犯谁，由于没有任何以暴力组织为名目，所以不容易被警方扫荡。角头的领导人称为总会长或大仔，主要经营地方人脉势力以地方利益分配，掌控利益资源，主导地方派系和各大帮派势力。但这些本土角头组织，在日本占据台湾时，被强势打压，大多数秘密帮派势力被迫解散，黑帮在台湾的发展十分缓慢，只有部分角头组织，如台北市中山区牛埔帮、中正区华山帮、万华区艋舺芳明馆等秘密发展至今。

清朝台湾岛民

外省本省，蓬勃发展

上世纪50年代，随着国民党退守台湾，部分青帮、洪门等帮会分子跟随国民党残部到达台湾，但由于人数不多，因此在岛上未形成规模性黑社会势力。彼时岛上约有1000万人口，其中约700万为台湾本省人，300万为跟随国民党赴台的外省籍人士，岛内省籍对立的社会矛盾十分尖锐。外省人的迁入，对台湾黑道的影响，在50年代中期后出现，而且主角不是大人，是一群当时十几、二十来岁的大孩子。

当时外省子弟多数居住在眷村里，经常被本省人围殴欺负。这些外省子弟为求生存、争利益以及对抗强势的本省人势力，联合在一起，参照古老帮会洪门与青帮的组织概念，采取军事家庭背景的管理模式，创立拥有组织架构的外省帮会，后期学习吸收本省帮会的经营模式，引进警察势力，发展成组织严密的黑帮，如著名的竹联帮、四海帮、飞鹰帮，松联帮、北联帮等。这些外省帮会暗中帮助国民政府处理一些台面上无法处理的问题，因而在国民政府有意无意的扶持下，迅速发展壮大。

这一时期，台湾省内角头及外省帮派势力在岛内呈蓬勃发展之势，不断开枝散叶，蔓延壮大，直到1984年发生了震惊国际的“江南案”。

一清专案，江湖洗牌

1979年，美国与中国正式建交，并断绝了与台湾的外交关系。面对变动的国际形势和台湾岛内的重大变化，此时主政的蒋经国开始逐步放开管制。也就是在这时候，曾经在台湾做过记者，后来移民美国的作家江南写了本书——《蒋经国传》，书中公开了蒋家内部和国民党的派系斗争。国民政府在试图收买江南不成后，1984年，台湾方面由情报局局长汪希苓直接出马，指派竹联帮帮主陈启礼亲自带队前往美国刺杀江南。1984年8月，陈启礼带着吴敦和董桂森两名竹联帮杀手，在美国当街枪杀了作家江南，随后，陈启礼等人大摇大摆回到台湾，并且受到了台湾情报机构的高度“赞扬”。 由于江南是FBI下线，美国很快查出此事是台湾竹联帮杀手所为。在美国方面压力下，1984年11月，蒋经国下令在台湾发起全面扫黑运动，这就是在无意间改变了台湾黑帮结构的“一清专案”。

“一清专案”锁定对象以竹联帮为主，在4,000多名清扫对象中，竹联帮成员就占三分之一。参与刺杀行动的所谓“竹联三壮士” ，陈启礼在台湾被捕入狱4年，吴敦在台湾被捕入狱6年；董桂森则在巴西被捕后被引渡到美国，后在监狱中死于斗殴。

开展全台大扫黑的“一清专案”后，台湾无论是外省挂还是本省挂的各路黑帮大佬纷纷被捕入狱，并被关押进了台湾著名的绿岛监狱。在台湾黑帮内部，对混黑道的人有一个无厘头的身份证明和等级划分。即进看守所——犯罪的小学级，监狱——犯罪的中学级，管训队——犯罪的大学级，台湾蓝屿监狱——犯罪的硕士阶段，绿岛监狱——博士级罪犯。绿岛监狱，只有大哥才配享受。

对于“一清专案”造成的误伤，台湾本省挂的黑帮大佬们也哀怨不已。当时，台湾本省挂文山帮大佬罗福助与高雄本省挂西北帮大佬杨登魁两人一起关在临近牢房，两人多次讨论认为台湾本土黑帮长期松散、没有强大联盟的状态，给了组织严密的外省挂黑帮逐一攻破的机会。也就是在这时候，罗福助在狱中结识了为台独大佬们公开辩护而服刑的陈水扁。陈水扁在绿岛监狱中不断地为台湾本省挂黑帮的整合运动出谋划策，到了1986年10月，在监狱内外的消息传递下，台湾本省挂黑帮的超级联盟——“天道盟”正式成立。

天道盟标志

为了与当时台湾最大的黑帮竹联帮对抗，天道盟的帮众们在监狱内外喊出了“天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论”，以及“不归竹，便归天”的口号。1986年天道盟的成立，也意味着台湾境内三大黑帮——竹联帮、四海帮、天道盟三足鼎立的局面正式形成。对于当年的这段内幕往事，后来陈水扁当上“总统”后，罗福助曾透露说：“你们说我是天道盟的，叫我大哥，其实我还得管阿扁叫大哥呢！”

“一清”专案固然短期内让黑帮势力大受摧折，但“大哥”们的纷纷入狱反而使得许多“小弟”提前出头，江湖秩序的崩溃，导致帮派原先“有所不为”的伦理瓦解。例如当年竹联帮明令禁止帮众从事毒品买卖，后来禁令也被打破。

黑金政治，企业经营

1988年，蒋经国去世后，李登辉上台，台湾进入了混乱的民选时代。各路政党候选人为了拉选票，开始与在台湾地方社会中无孔不入的黑帮成员结成利益联盟互助互利，并在自己当选后“还人情”为台湾黑帮保驾护航或施还利益，从而形成了台湾自上世纪80年代末以来愈演愈烈的“黑金政治”。

正是此时，天道盟大佬罗福助也开始“进军政坛”，从而掀开了台湾黑帮进军政坛、成功“漂白”的先河。1995年，罗福助成功当选为台湾地区立法院委员，作为台湾本省挂最大黑帮——天道盟的首任盟主，罗福助的成功当选，也被台湾岛内媒体惊呼为台湾黑道进入“中央级议会”的开始，此后，罗福助在台湾担任“立委”长达6年之久，而罗福助的儿子罗明才后来也成功竞选当上了台湾地区的“立委”。2001年3月，亲民党籍女“立委”李庆安在台湾“立法院”会议上，质询岛内一家私立学校有黑道介入问题时，罗福助立马火冒三丈，认为李庆安是在影射他，随后，罗福助在台湾“立法院”内对李庆安大打出手，当场将其打成了脑震荡。

天道盟大佬罗福助

另外一位“黑帮政客”郑太吉，是屏东县本土最大黑帮的领导者，1984年因为两次杀人未遂被“一清专案”管训。出狱后年仅30岁的他，为“漂白”自己的身份，积极 “参政”，通过贿选买票的方式，一举选上屏东县议员，后更被推举为议长。1994年因赌场利益与口角争执等问题，郑太吉率领数人以“行刑队枪决”方式枪杀了自己的好友钟源峰，但因其控制议会与媒体，所以仍然在屏东横行无阻。因郑太吉过于霸道，鱼肉乡民，导致民怨过大，台湾省政府高层震怒，下令严查郑太吉的犯罪行为。郑太吉随后被逮捕，但由于背后势力强大，多次阻挠审判行为，直至2000年才被判处死刑并于8月1日在高雄监狱被枪决，结束了不到50岁的生命。这是台湾官员任内犯案被判死刑的首例。

台湾黑帮组织通过操纵选举、政治暗杀、贿赂选民，与政治势力互相利用，渗透到台湾省政府的各个阶层，使黑帮的利益得到扩张，也使台湾的政治生态严重恶化。台湾法务长官廖正豪曾说：台湾省市级“人民代表”中，有黑道背景的人占25%，在“中央一级人民代表”中占20%，县市级850多名“人民代表”中，有286人有黑底。”

　电影《艋胛》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混的不是黑道，而是义气”，但曾混过台湾黑道的小弟却说，如今台湾黑道，“混的不是义气，而是利益”。在进军政坛之外，台湾黑帮也开始广泛进入影视业、建筑工程，以及网吧、殡葬等合法行业，通过违法经营赚取高额利润。

作为台湾最早效仿美国黑手党，采取“以企业养兄弟”、最早将黑帮企业化的组织——四海帮的“转型”也相当成功。在1971年重新改组后，新四海帮一改过去抢地盘、打杀火并的作风，而是在经营赌场、特殊行业、收保护费的同时，也自办企业公司，如期货、建筑、娱乐传媒、运输、煤气、餐饮等行业，以此来作为帮内的活动阵地和经济来源。作为上世纪70年代振兴四海帮的三巨头之一，蔡冠伦却由于自己经营黑帮企业的“过早成名”，而两度竞选失败，意兴阑珊之下，蔡冠伦后来转型做起了生意。2007年，蔡冠伦的儿子迎娶了著名导演侯孝贤的女儿，当年在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蔡冠伦信誓旦旦地说：“四海帮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帮会兄弟，都是正正当当的商人。”

四海帮大佬练成瑜，专门放高利贷给一些资质尚可但经营不善的公司，公司无法还钱就被并吞。练成瑜还看准台湾有线频道兴起有暴利可图，筹备公司积极介入，知名的电影频道HBO就是由他的公司代理。另外他和“四海帮”人员多次筹集大量资金进入股市炒股。虽然2007年练成瑜曾因非法吸金、炒股、讨债遭警方逮捕，但直到现在，他仍以“四海帮”大佬与成功商人的身份活跃于台湾社会。

竹联帮大佬陈启礼在1988年出狱后，也开始转型进军商界，当时正是台湾经济发展的最高峰，台湾岛内盛传“台湾钱、淹脚目”，陈启礼随后也在台湾成立了承安消防器材公司，专门经营消防器材生意。1997年陈启礼被人检举在台湾北宜高速公路工程中涉嫌非法围标，已经坐过两次牢的陈启礼不甘心再次入狱，随后他外逃到了柬埔寨避祸。陈启礼在柬埔寨做起了石材、木料生意，并与柬埔寨军方一度打得火热，还获得了柬埔寨官方颁发的荣誉爵位。

竹联帮精神领袖陈启礼

竹联帮另一位大佬吴敦洗白后转型成了台湾最大的影视公司之一——长宏影视集团的总裁。吴敦与王晶、麦当杰、蔡扬名、刘家昌等多位知名导演合作，制作过多部脍炙人口的卖座电影及电视剧，如《旋风小子》、《新乌龙院》、《倚天屠龙记》、《大灌篮》、《刺陵》等，捧红了林志颖、徐若瑄、金城武、释小龙、郝劭文、张卫健、贾静雯、陈楚河等众多电影明星。著名导演侯孝贤1989年夺下威尼斯影展大奖、描述1947年“二二八事件”的《悲情城市》，天道盟的杨登魁就是主要投资人。

植根岛内，全球开花

台湾的黑帮势力扎根整个台湾岛同时，也迅速国际化，将势力伸至美洲、欧洲、日本、东南亚、非洲及港澳与大陆地区，并与外国黑社会组织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竹联帮高峰时期核心成员约有2万人，外围组织号称有10万人，2008年被美国一杂志列为全球第4危险组织。“竹联帮”不仅在香港、日本与美国等地建立了堂口，而且与美国的黑手党、“越青帮”、“华青帮”建立了联盟，与日本的“山口组”、“住吉联合会”、“稻川会”关系也十分密切，还与新加坡、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等东南亚的“私会党”进行勾结，更与港澳黑社会合作，相互提供保护。在近年发生的多起国际性偷渡、贩毒、绑架与洗钱等大案中，背后均有横跨几大洲的台湾、港澳与海外华人黑社会帮派组织的参与。

台湾黑帮也将黑手伸向了大陆。台湾桃园小南门帮第三任帮主黄建伟，因组织多次枪击案并与警方公然对抗，成了台湾警方必抓的黑老大。面对警方的围捕，黄建伟带着帮派里的小弟激烈反抗，与台湾警方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拼枪战。在与警方对抗的期间，黄建伟为了报复向警方泄密的小弟，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泄密小弟经营的饭店将其当众枪杀。

为了躲避警方围捕，黄建伟在帮派小弟们的掩护下，偷渡到大陆避风头，并化名为童金阳，想开启新的生活。黄建伟在大陆期间不断地联系在台的小弟，利用他之前的声望，将在台的小弟陆续召集到大陆，形成新的犯罪集团。这一犯罪集团一直盘踞在东莞市，他们凭着“台湾小南门”“飞虎队”“天道盟”的名号为非作歹，以台商为目标进行暴力催债、绑架勒索、抢劫、贩毒等犯罪活动，严重危害社会治安。

2020年6月30日，广东高院二审裁定，黄建伟构成入境发展黑社会组织罪、绑架罪、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同时限制减刑。其余参与人员也均获刑。

黑社会团伙被判刑

新世纪，新形态，新发展

进入新世纪后，台湾黑帮历经70年的族群融合，新一代参加帮派的人员已经没有什么本省、外省之分，各帮派从事的业务，也没有多大差别。帮派之间已不像以往那样关系紧张时常火并，帮会之间打打杀杀争地盘的情况，也多半被合作赚钱所取代；但如果遇到利益冲突，即使同一帮派内不同堂口还是可能爆发火并相残。帮派关系十分密切，不同帮会“大哥”之间，往往也是很好的朋友。1996年四海帮老大陈永和被枪杀，其葬礼上竹联帮3000多手下前来祭拜，松联帮、天道盟及南部黑帮角头均来参加。

现在，台湾的黑帮组织机构也已经相当现代化。台湾三大帮派中，四海帮最有组织纪律，是台湾第一个成立企业公司经营的黑帮；竹联帮因组织松散，几个人就能自行成立堂口，因此人数最多；天道盟成员多为本省人，公认最强悍，至今仍与日本山口组等组织定期聚会，汲取日本黑道发展经验。这种大的帮派也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帮组织，而是一个具有强大经济基础的企业政治集团，早已渗透进台湾经济、政治、娱乐、金融等各行各业当中。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近些年台湾经济萎靡，黑帮势力也大受影响。过去台湾经济起飞时，黑道忙着赚钱，械斗火并事件大幅减少。像中山区过去酒店林立，黑道争取利益时多能协商解决。但现在经济萎缩，酒店数量大减，黑道为争地盘利益开始火并械斗，枪击事件也常有发生。过去黑帮注重伦理与辈分，上下级阶级明确，大哥说话一言九鼎，但现在三大帮派中有实力的大哥因从商漂白或赚够财富，纷纷隐退或不再管事。中生代的大哥为了上位广收小弟，有的积极发展下线，造成“小弟认识老大，但不认识老大的老大”等现象。黑帮自身对成员的管控不像以往那么有力，约束力逐渐下滑，目前台湾黑帮的发展相当混乱。

有媒体评价称，台湾的黑帮愈来愈制度化、企业化，基本上就是市场竞争，由利益主导一切。台湾黑帮走入了新时代，一部新的台湾黑帮史，也正在不断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