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系列微型小说（二）三奶奶

从三嫂、三婶到三奶奶，三奶奶的大名恐怕可能是很少有人知道了。

三奶奶刚嫁给三爹爹那些年，其实还是蛮幸福的。三爹爹勤快，体贴人，虽然穷，但那时候大家都穷，倒也没啥。

正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的独子德成才三岁时，三爹爹竟然走了！走得很突然，完全没有征兆，至于原因，一直没人下定论，大多数人认为是打急痧，因为这种情况在七八月间常常听说。

三奶奶懵了至少半年。她一直没明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等她终于弄清楚现实后，她谢绝了一切说媒者和献殷勤的男人。四十年前的时代，人们的观念普遍保守，一个寡妇再嫁往往会被视为没本事，活不下去了。三奶奶决定自己养孩子，不靠其他男人。

三奶奶从一个受宠的小媳妇，很快蜕变为能独挡一面的强人，挖地犁田、煮饭洗衣，无所不干。德成在她的呵护下顺利成长起来。

然而，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是吹到了山里。人多的家庭，年老的在家务农，年轻的纷纷外出打工，没几年，邻居们大多旧貌换新颜:房子从土墙房变成两三层楼的砖房，衣服新了，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三奶奶不可能出去打工的，她守着儿子长大、读书，然后四处给儿子张罗媳妇。虽然德成很好地遗传了三爹爹的相貌，帅，但是在农村，帅有什么用呢？当不了饭吃，当不了钱花。寻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娶到一个跛脚媳妇儿。

德成熬不住穷，跟人打工去了。过了两年，连老婆和女儿都接出去了，三奶奶这才真正成了寡人一个。

开始几年，德成还寄钱回来，隔一两年还回家过年。后来，可能是女儿上学吧，负担重了，钱已经不大寄了，也很久不回来了。三奶奶开始并不计较，她还成天想像着儿子挣钱回来，把房子建得像别人家一样，宽敞明亮，雨天不漏，多好。

直到有一天，三奶奶开始动摇了自己的设想。那天，雨过天晴，三奶奶像往常一样挖红苕回来，背着红苕走在湿滑的田埂上，不小心跌下两丈多高的岩坎！鼻青脸肿的三奶奶好不容易从地上坐了起来，浑身疼痛，她一个人在黄昏中哭了很久，红苕都难得捡了，起身才发现脚好像不听使唤，她几乎是爬着回家的。三天后，接到电话的德成并没有回家，而是打了电话委托医生上门治疗。可能是治疗不及时吧，也许是为了省钱，三奶奶从此跛了左脚。

跛脚的三奶奶一蹶不振，猪也卖了，鸡或被偷或死只剩两只，田地很快荒芜。这年过年时，德成终于回来了。想起来，隔上次回家好像已有四年。仍然只有德成一人回来，仍然只住了一晚，跟其他叔伯打过招呼后，又走了。

像变了个人一样，三奶奶从此连门都很少出了。德成临走时，委托了一个长期跑摩的的司机，隔段时间买点米油送来，邻居们有时实在看不过去，送点柴草、瓜菜。看着三奶奶有时连门都没开，大家都觉得她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然而这日子慢慢地熬，竟然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今年过年时，德成又回家了，却只在家半天，前后不到三四个小时就走了。后来听人说，德成媳妇生了二娃，是个儿娃子，大女儿初中还没毕业，就跟人跑到不知哪里去了。他回到家，看到屋里到处一片糟，老娘睡到楼上他们的床上，还整得脏兮兮的，质问老娘成天在家都干些什么。三奶奶的怒火终于被引燃，从摔下岩坎说起，没钱看病，没人过问，边哭边骂，哀哀怨怨哭骂半天。德成怎听得过，饭都没吃一口，背起包就走了。

与那些八十多岁还下地干活的老人比，不到七十岁的三奶奶，老得很快。枯瘦如柴，拄着竹棒走路战战兢兢，除了偶尔走出门晒晒太阳，平时很少见人。

冬日渐至，远方的风刮来，三奶奶这棵树怕是要倒了。